要说的话突然被打断,杨伊微微一愣,说:“哪来的别人?”
“不是有个心理医生吗?”
“……”
这八卦传得忒离谱了,在本公司内部传播也就算了,怎么还传到隔壁去了?
杨伊脸上色彩斑斓,讪讪地说:“那是谣言。”
赵鹿当然是不信她会跟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只是为了缓和气氛才没话找哈。然后她发现,当她搬出这个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心理医生,她们之间气氛更尴尬了。
心跳开始加速,赵鹿等了半天,不见眼前的人有所行动,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故作镇定:“为什么要给我送花?”
在回来的路上,杨伊已经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由于分心厉害,她甚至走错了路。
杨伊一直都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她总是独来独往,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不仅仅是有一点慌。
从大巴车出事,到此时此刻,杨伊过得恍恍惚惚。见不到赵鹿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问题,否定过,动摇过,迷茫过,最后才下定决心。
她手心里的汗水已经将外面的包装纸弄湿了一大片,伸出去的手渐渐感到无力。倒不是因为这花有多重,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赵鹿反常的淡定和故意的插科打诨,让她心里越来越没底。
但她还是要说。
准备好的长篇腹稿变成了没意思的裹脚布,长久的沉默后,杨伊郑重地说:“赵鹿,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尽管心理提前有了准备,可听她亲口说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赵鹿暗暗掐着自己手心,克制着没有喊出声。她得鼓足十二分的勇气才敢与她对视,面无表情,声音无起伏地说:“你不是一直避开我吗?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回来这半年,赵鹿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口吻和语气跟她说话,杨伊已经见怪不怪。可是对方那眼神太灼人,比她高几公分的杨伊在她面前顿时矮了下去,嘴唇动了动,竟有些难以启齿。
赵鹿从来就没什么耐心,她换了个姿势,身体靠在门框上,假装闲淡:“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
“我……”杨伊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舔了舔唇,“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昨天的乌龙事件,你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躲着我,故意甩给我脸色,爱答不理,对我视而不见,对吧?”
杨伊眉心动了动,既不承认也不辩驳。
横在她们之间的那束花成了一件摆设,那过于艳丽的颜色跟着僵硬的气氛一比,像是一种讽刺。
杨伊目光在赵鹿脸上扫了一圈,直直地看进那双平静沉着的眼底,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跟她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人似乎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赵鹿她依旧待人热情、积极向上、没心没肺,这些她全部给了别人。而留给杨伊的,是冷漠和陌生。
杨伊之于赵鹿也一样,这个女人主动掀开了她那层坚硬的外壳,她试着用她软下去一颗心去试探,去接纳。却是畏首畏尾,含糊不清,卑微又怯弱。这已经不是赵鹿最初认识的那个云淡风轻、从骨冷到皮谜一样的女人了。
杨伊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她真的太一厢情愿了,自己想通了又能怎样?赵鹿也许早就对她没感觉了。
尽管赵鹿没有道破,双手环抱就是不打算伸出手来接她手里的花,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杨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她好不容易沸腾起来的血慢慢凉了下去,狼狈地低下头,涩然道:“对不起,打扰了。”
掀开的硬壳盖不上了,里面像是被迫掺入了沙子,粗粝的沙子在肉里搅啊搅,一阵阵地抽疼。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神伤,杨伊抱着那束无人认领的玫瑰花,黯然转过身。
她曾经那样对她,风水轮流转,赵鹿怎么对她对她都不为过,一报还一报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这花真沉,买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啪”的一声,一串钥匙掉在了地上。杨伊恍然回神,蹲下去捡。
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声质问:“你从来都不会解释吗?”
杨伊将那串钥匙紧紧握在手里,站起来,却没有转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她从来不知道解释,误会也好,委屈也好,她只会放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沉默和孤独,这种不讨喜的性格,从小到大渗透在她血液里,根深蒂固。
得不到回应,赵鹿一点也不意外,她讥讽地笑了一声,说:“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难相处。”
杨伊脊背僵住了,她与门上那只空洞的猫眼对视着,紧涩的喉咙滚了一下,像是哑巴吃黄连。
最终,她还是转过身去,眼神专注,一字一顿:“赵鹿,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赵鹿没想到自己一番冷嘲热讽居然换来一份真挚的表白,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险些破功。
杨伊惨淡一笑,说:“你说得都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那天听说你出了事,我真的很害怕。在你没有赶来之前,我偷偷跟自己说,不管以后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打算放手了。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点蠢。”
赵鹿没法接茬,眼底暗潮汹涌。
杨伊自言自语:“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原谅我呢?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所以……”
她一个大喘气,赵鹿连呼吸都收住了。
“所以还是算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
“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幸福。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是我太自以为是。”
“你的确自以为是。”
“……”
等了半天居然听了这么一段混账话,赵鹿火气腾地起来,凉飕飕地说:“从你那天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就已经打扰我的生活了。房间漏水关你什么事?你以为是你居委会大妈吗?你凭什么横插一脚?想当好人?”
“……”
气头之上,赵鹿化身成了大尾巴狼,张着嘴露出尖牙,语速快到自己都咋舌。
杨伊任由她骂,好脾气地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
“你!”赵鹿想咬人。
杨伊轻叹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舒坦呢?”
“……”赵鹿成哑巴了。她当然不能扑上去咬人,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需要我搬走吗?”杨伊小心翼翼地问。
赵鹿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搬走?”
“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见到我。”
“……”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眼里仿佛能喷出火,一个眼里黯淡无光。
杨伊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赵鹿气过了头,腮帮子微微鼓动,像是突然熄了火的哑炮,看着唬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她们僵持了很久,期间有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哼着小曲踩着欢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木头一样杵着的两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避开。
也许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感受到了她们之间诡异的气氛,男人噤了声,目不斜视地从她们中间快速穿过。
意外出现的男人,就像是小船误入大河,搅起了风波,也打破了沉静。
就在走廊的感应灯暗下去将要熄灭时,赵鹿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她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我饿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刚才说什么?”杨伊瞪大双眼。
气势已过,赵鹿装不下去了,她不自然地别开头,泄愤似的,咬着后槽牙说:“有段时间我都忘记你了。”
杨伊黯然地想:“隔了这么久,忘记也不稀奇。”
谁愿意时刻记着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呢?
杨伊自知理亏,也自知自己嘴皮子不溜,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所以还是保持缄默。
“可是你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赵鹿学她大喘气,成功看到她绷紧了脸,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畅快之意。她感觉自己离变成坏人不远了。
赵鹿有点装腔作势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她下巴微抬,趾高气扬地说:“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杨伊呼吸一滞,开口时声音都变了调:“你……同意了?”
“先别激动,我的意思是,给你一个请我吃饭的机会。”
……
十年前,赵鹿结识了陈曦,一见如故,对其掏心掏肺。
那时她是个胖子,陈曦是她唯一的好朋友。胖子十个有九个自卑,赵鹿的情况不算太严重,但当她发现自己对陈曦的心思之后,那种自卑感被逐渐放大,几乎让她抬不起头。
她并不聪明,也不爱学习,成绩不好不坏,勉强考上一个二本学校,选了一个自己毫无兴趣且在学校里算冷门的专业。那会儿,陈曦已经去了国外。
分别之后,相思之苦日日折磨着赵鹿,将要击垮她脆弱的神经时,她突然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