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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你养成一只圣母 (五色龙章)



不管徐离有多么不情愿,他的神魂却已被徐绍庭下了禁制,无法违背儿子的意思。通讯断开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是青灰一片,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整个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般,悔恨之情满溢胸间:若是当初好好养大了这个儿子;若是受伤之后没有进京,而是留在家里修养;若是当初没带着罗严去招惹他和那个姓任的煞星;若是……

无论多么后悔,如今徐绍庭都成了动念就能决定他生死的人物。当初落魄时还有些死了干净的念头,不那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可现在官越做越高,越来越受卫王、不,新皇信任,这个始终印在神魂中的诡异印鉴就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让他日夜都不得放松。

这个逆子……他怎么就落到了这个逆子手里呢!徐离恨恨咬着下唇,匆匆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背着人离开官署,去联络自己当初为了卫王大计埋进宫里的那些钉子。

而任卿此时已乘鹿进了京兆府,恭恭敬敬地递交申请,以荥阳城主嫡长子的身份自请入宫。京兆尹刘济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用一种混合了同情和羡妒的目光看着他,低声吩咐人去拿玉京令牌,转过头来就热情地笑道:“任大人许久不曾回来,已不知这世道变化了吧?如今卫王殿下复了王位,在朝中也提拔了不少人,大人虽然之前与卫王有些嫌隙,不过依本官看来,这回你入宫却是是福非祸啊。”

君主被人挟持,他们做臣子的还能有什么福?任卿微微冷笑,也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只在下面干坐了一阵,等到有人送上玉牌,便直接起身向他告辞。

踏出京兆大门,便已有一辆白鹿车在外头等着他,驾车者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黄门,车里还跟着宣旨内侍,正是当年庄帝身为十分得用的秦安。他在新帝登基后沉寂了几年,如今却似又扬眉吐气了,穿着太监服色,看到他刻意弯了弯身,谄笑道:“陛下有旨,命臣引任大人入宫,大人请吧。”

车是常用的白鹿车,飞行时间却比他预想中更短了些,离着玉京城还有三五十丈远的时候,就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头顶而来。那座方方正正的雪白仙城底部似乎忽然开了个小小的黑洞,他们的车子就顺着风力被扯入洞中,白鹿在外头哀鸣不止,车厢也被风拨弄得颠倒翻滚,任卿还能仗着修为稳住身形,秦安却是在车里撞了无数回,开始时还痛呼了几声,后来却是连气息都弱了。

至于外面驾车的小内侍,早已不闻声音,怕是风初起时就落下去了。

车子终于稳稳停在了那片黑暗中,任卿从玉佩中摸出一枚明珠托在掌心,借着那光彩照明,从车上爬了下去。车厢外的白鹿已经瘫在地上,在珠光照耀之下,似乎能看到一片狭长通道自他脚下向南方铺开,尽头却是一段台阶,阶上隐隐有灯光透下来。

还有风,从灯光处轻轻吹来,看来出口就在那边了。也不知这手段是谁弄的——若是白明月对玉京的掌控已到了这地步,那白澄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恐怕还不及汉献帝,与其留在仙朝,不如跟着他到上界自在生活。

他提着一口气,左手托宝珠,右手按在玉佩上,步步登上石阶,推开顶上活动的门板,终于露出了满殿光辉,和光芒中一个清瘦的身影。

“陛下……”在黑暗中摸索的这段时间里,任卿一直都以为他出来后遇到的会是白明月,出来时看到白澄,心里竟有几分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很快平复心情,翻手收起明珠,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然后仔细看着这个更接近他记忆中末帝的青年——数年不见,曾经是荏弱少年的白澄已留起短短髭须,比分别时成熟了不少,眼中却还是凝着淡淡愁绪,仿佛自从先帝殡天,白明月弑母谋反,他就没能从那时的悲痛中走出来。

“先生请起吧。”白澄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肯落在他身上,眉眼间细碎的皱纹随着光影变化更为明显,在这满殿鲜嫩的宫人之间,这种时光刻下的痕迹越发叫人不忍卒睹。

任卿暗叹了一声,拱手道:“臣受臣父荥阳城主任凝之命,有要务向陛下禀报,望陛下屏退左右。”

白澄忽然苦笑了一下,双眼含着歉意,终于望进他眼帘中:“当年我在黄河上看到先生骑着白鹿踏冰而来,便知道你合是不沾红尘的人。可是为了我,你却一再搅入宫闱是非中来,白澄何德何能,竟能得先生这般爱重……可是就算你能助我得天下,却不能为我守住江山,当年你的好意,如今我注定要辜负了。”

任卿细想着他话中的意思,蓦然想到:两人相会以来,白澄竟一个“朕”字也没用过。

他似乎刚刚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早已心知肚明,只差一句话不曾挑破。但周围内侍宫女甚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任卿便以神识传音,在白澄识海中问道:“我现在以上界仙法传音,外人无法听到。陛下若是被贼人挟持,不得以才要放弃皇位,只需点点头,臣自有擒拿反贼的本事。”

白澄坐在高脚胡床上,仰望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先生辞官不久,我便已将皇兄迎回玉京。这些年有他辅政,仙朝治下,是否比当年父皇在时更清平了?”

又没有流民造反,九州世界都被十七城各大世家瓜分,换了谁做皇帝有什么区别呢?只是白澄自己不自信,又把那个兄长看得太高了,才有如此想法。

任卿躬身答道:“天下人材都为陛下所用,若是谁能做出些微功绩,也该是由于陛下慧眼识材,将他放到了合适的位子上而已。”

白澄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抬手握住了任卿的手,稍稍用力拉了一下。

任卿往前走了几步,胡床上那副荏弱的身体便站起来粘到他怀里,枯瘦的指间滑出一条细长的绳索,将他双手牢牢绑住。而后白澄沙哑痛苦声音便从他怀里传出来:“你到这里就该知道那封帛书是我骗你的了,为何对我还是毫无防备,让我有机会暗算你?”

满殿内侍宫女都动了起来,结成阵法步步逼近他们,将两人围在当中。任卿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只试着用真气运气,发现一身真气都被绳子封住了,便不再试,淡定地安慰白澄:“陛下不必自责,我来之前就知道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陷井,所以进宫来无论遇到什么,都是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说得好,我就喜欢这句‘命该如此,与人无尤’。”门外忽地传来清脆的掌声,一个能照亮整座大殿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踱出,其容色与少年时全无分别,却不像他自己是服药所致,而是因为武道修为深湛,故能保持容颜不衰。

而那人身上穿的,赫然已经是十二毓冕帝王服色了。

任卿转身挡住白澄,问道:“卫王是要僭越么?”

白澄也怔怔地看着兄长,眼中一片艳羡之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朕打算五日后传位于卫王,任先生不妨在宫里留几天——多留几天吧。”

白澄笑吟吟地走过来,摸了摸弟弟清瘦的脸庞,眸光流转,在任卿脸上划过:“卿卿你看,是阿弟主动要让位予我的,可不是我僭越或是谋反啊。你身为臣子,妄自揣度皇家之事,离间我们兄弟,是否也是罪过呢?今天请你来虽是我的主意,可是阿弟也出力不少,你现在还要将我们兄弟区别对待么?”

他俯首在任卿耳边说道:“你对阿弟莫不是也有那种情份?可惜在他心里,我这个兄长重要得多,重要到江山都可以轻易放弃,何况一个臣子呢。”

任卿却只看着白澄,神识传讯,问他要不要自己相救。

白澄眉宇间的细纹竟然舒展开几分,静静地看着他的兄长:“我与皇兄到底是亲兄弟,如今赵娘娘都已不在了,这玉京上只得我兄弟二人,我怎么能为了外人再伤皇兄一回呢。”

那两兄弟之间自有一种气场,叫人插不进脚去。任卿双手交握,看着两人似乎可以用“兄友弟恭”形容的姿态,心中却无受骗的愤怒,而是有几分轻松,像是有枚一直挂在心底的沉重大锁忽然被人打开,从此推开一扇新的大门,便是天宽地广。

他来这一趟不只是为了匡扶正统,更是为了偿还这段君臣情份,斩断心中最后一道执念。如今白澄能对他动手,至少说明他已经有了些自保的心计,或是和白明月有了什么协定,他就不必再担心这位小皇帝太过天真纯善,会被白明月害了。

这些年在九州边缘历练,他的执念已磨得只剩这一条。此时既然对白澄的未来可以完全放心了,他的神识就像是失去限制的藤蔓般肆意生长,向外延伸至重重宫殿,甚至远远伸至宫外云天中,有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感觉。

神识增长的同时,经脉周天也开始轮转不休,不必刻意运功,体内真气凝成的液滴便在丹田中滴溜溜地打起转来。哪怕体内灵气被缚灵索锁住,玉京城听无量灵气却被他吸引过来,化作漫天灵云罩住这间殿阁。殿里灵气流动过于汹涌,便形成了道道狂风穿阁入户,令白明月霎时变了脸色:“你竟在这时候晋阶?不可能,这世上哪有想什么时候突破大宗师就什么时候突破的事,明明必须要有丹药辅助,还要至少静修半月才能进入突破时的玄妙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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