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往后、及至今日之前,他们母子俩再没有讨论过这一码事,但在瑞妃的心里,纪彦平就是她认准的“好女婿”了。
孰料就在这大半年中,夏侯宣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在皇帝面前,他的形象逐渐从“活泼任性”转变为了“聪慧能干”;而在面对瑞妃的时候,他也变得越发的有主见、有谋略——皇帝没有多想,只是欣慰于他的掌上明珠终于长大了,可瑞妃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夏侯宣的表现何止是“长大了”那么简单?分明就像是一把尘封多年的宝剑缓缓出鞘,锋芒渐露……
那么,夏侯宣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说得直白些,就是抱大腿:分别抱紧皇帝和瑞妃的大腿,让他们无法轻易地踹飞他——否则他们的大腿上必然会少块肉!
而抱紧大腿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努力表现、好好表现,充分展现出夏侯宣身为精英人士的办事能力,让皇帝和瑞妃都觉得他很有用,对他产生依赖。
首先是皇帝,先前也说到过,夏侯宣的这位皇帝老爹在处理政务方面的能力严重不足,久而久之甚至得了“奏折恐惧症”,每每看到那一沓沓摞得老高的奏折就头痛眼花、精神不济。所幸一直以来都有办事能臣徐丞相帮皇帝陛下分担压力,虽然皇帝对身为三朝元老、大权在握的徐丞相有着很深的忌惮,却也基本上离不开对方了……显而易见,徐丞相也是采用了“抱紧大腿”的这一招,真可谓是“聪明人之所见略同”。
不过,自去年入秋以来,徐丞相就告病在家了——他是真的病了,毕竟年事已高,近几年来每到秋冬他都要病上几场,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于是夏侯宣的机会就来了。
凭着多年的铺垫和准备,夏侯宣在最为恰当的时机一跃而起,一举顶掉了徐丞相,拿下了“御书房首席秘书”的职位,并让皇帝陛下又惊又喜地发现:原来他的“女儿”在处理政务方面如此有天赋,办事能力极高,还能提出一些颇有新意的建议,真是老爹的贴心小棉袄啊!
——更有甚者,有了贴心的好女儿,雄踞朝堂几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徐丞相就不那么重要了……终于可以动一动他了,皇帝陛下兴奋地磨了磨牙。
就这样,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夏侯宣从“皇帝颇为宠爱的女儿”晋升为“受皇帝重视和重用的长公主”,他在前朝后宫的地位也随之发生了飞跃性的质变。更为重要的是,夏侯宣终于接触到了政务,还能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影响皇帝陛下的决定,等于是拥有了实权。
而瑞妃呢?打从前几个月开始,除了“孝道”和“婚事”这两个筹码,她就再难钳制住夏侯宣了。反而因为夏侯宣能够获得朝堂上的第一手消息,瑞妃还要多多倚仗于他——不过,在今天之前,夏侯宣对瑞妃的态度依旧挺温顺的,所以瑞妃也轻忽大意了,以为他还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今天,夏侯宣表现得如此强硬,瑞妃终于恍然发觉,她一直视之为弃子的这个孩子,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夏侯宣早就想要脱离后宫、脱离瑞妃的掌控了,只是他多年以来一直隐忍不发,直至如今才终于张开了羽翼,即将一飞冲天!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瑞妃低估了夏侯宣的耐性和演技,终于是输了一局——对此,她微感挫败,却也隐隐觉得有些骄傲:这孩子,心机了得、能力出众,不愧是她下的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夏侯宣毕竟是“女儿”,不是“儿子”,如果是瑞妃寄予厚望的儿子夏侯卓展现出这番心机和能力,她不知会有多高兴,结果偏偏是夏侯宣……反而成了她的大麻烦。
想到这里,瑞妃暗暗一叹,撇开眼去不再看向夏侯宣,神情恹恹地挥了挥手,说:“我管不了你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我只提一个要求,春闱舞弊的案子你既然已掺和进来了,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坏了阿卓的事,我绝不饶你!”
“母妃但请放心,儿臣知道分寸,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哥哥得势对我们都有好处,儿臣必会全力助他的。”夏侯宣淡淡一笑,朝瑞妃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瑞庆宫的正殿——拱手作揖本是男子之礼,此时被穿着一身长裙的夏侯宣熟练使来,竟是显得潇洒万分。瑞妃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头忽而涌出了几分久违的涩然之情。
迟了,太迟了,儿子和“女儿”,终究是换不过来了……
瑞庆宫外,艳阳已然升至半空,御花园里露消雾散、空气清新,夏侯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头一片敞亮:终于小胜了瑞妃一局,不容易啊。
别看瑞妃好像很轻易地败退了,其实不然——今天她虽然小小地服了个软,却不代表她就彻底放弃把夏侯宣嫁进纪家的计划了,只是因为夏侯宣如今得了皇帝的看重、不好下手暗害,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瑞妃才勉强退了半步——将来但凡有一点点机会,她肯定还会卷土重来、旧事重提的。
夏侯宣很了解瑞妃,也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这回他只是想要震一震瑞妃,以保证他在今后的一小段时间内“不受骚扰”,让他能把大半的心思放在“考察驸马”的事情上……
话说,夏侯宣看中的人,确实就是瑞妃口中的那个来自陇西的穷秀才——不过,那个名叫齐靖安的人,本身也很讨厌“秀才”这个称谓。事实上,齐靖安到京城来并不是为了赶考,他也绝不是个百无一用的酸腐文人,否则怎么入得了夏侯宣的眼?
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回到凤宜宫,夏侯宣才一踏进寝殿,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侍女就紧张地搀住了他的胳膊,其中那个脸蛋比较圆的侍女心疼地说:“腿上都受伤了还迈那么大的步子,快坐下来让我们看看。”
夏侯宣怔了怔,这才想起之前他的小腿被碎瓷片划了一道,不禁哑然失笑道:“这算什么伤,我都忘了……好了好了,看你们这紧张的样子,那就帮我涂点药膏吧。”
这两个侍女,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分别唤作秀怡和若妍,是夏侯宣在这皇宫里最信任的人,他的男身之秘她们也是知道的——日夜贴身服侍,不可能瞒得住。不过他们三人一起长大,这两个妹子早就被夏侯宣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对他忠心耿耿,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伙伴。
夏侯宣坐在床沿想着他接下来的计划,秀怡帮他脱鞋除袜、捧着他的腿卷起裤腿来查看伤处,若妍则去打了温水、取了药膏来小心涂抹……统治阶级的腐败生活啊。
不过夏侯宣已经算是个非常宽和的主人了,两个小姑娘也不怕他,一边涂药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殿下的腿真白,比我的脸还白。”“那当然了,你就算是在脸上涂三层粉,也没法跟殿下比呀。”“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哎呀,殿下的脚背红了,看样子是烫的,也抹点药膏吧。”“嗯,怎么感觉殿下的脚又长了一截,又该做新鞋了。”“这说明我们殿下还能长得更高,是好事啊。”“什么好事啊,你个傻子,再过几年我们殿下比皇上都高了,那还了得?麻烦大了!”
夏侯宣回过神来,就见两个妹子双双苦恼地皱着脸,好似两根小苦瓜。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暖心,更感到时间紧迫、压力很大——正如秀怡和若妍所说,再过几年,他就真的很难藏住性别的秘密了……容貌再美,他终究是男非女,身体上的变化是自然规律,他再怎么厉害也对此无可奈何。
“别发愁了,再过几年,我肯定已经出嫁了,不常进宫就没事了,说不定还能跟着驸马外放出京……”夏侯宣对妹子们安抚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行了,上好药了吧?帮我守着门,我换身衣服出宫。”
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一边收拾水盆毛巾,一边给夏侯宣穿袜穿鞋,又忍不住低声讨论了起来:“即使出嫁了,殿下比驸马高,也是一个问题。”“呿,我们殿下如此完美,量那姓齐的也不敢挑剔,谁让他不长高点呢?”
“……”夏侯宣微笑着目送两个妹子出了寝殿、关上了门,径自站在大铜镜前换起了装来。
不多时,夏侯宣就换好了一身白底银纹的立领对襟文士长衫,又唤秀怡和若妍进来帮他梳了个发髻——看着这样的他,两个妹子的眼睛都变成了桃心状:穿女装的夏侯宣虽然很美,但穿男装的他才是真的魅力十足、龙章凤姿。
留下若妍看家,夏侯宣便带着秀怡和十几个护卫出宫去了:大魏朝的历代公主及笄之后都可以出宫游玩,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连后宫嫔妃们也时有集体出宫的机会,或是去大相国寺拜佛,或是去京郊行宫避暑——因为大魏皇宫占地面积并不大,比夏侯宣记忆中的紫禁城小得多了,如果长期把人“圈养”在里面,日日夜夜看着同样的风景,不得心理疾病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