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情况下,半是由于心情郁闷,半是由于后宫争斗,韦氏皇后于承平三年就憾然离世了——或许在她的心里,宁愿她的丈夫还是一个没实权的郡王,也不愿他身登九五之位吧。
韦氏凤驾归天之后,夏侯璠的后宫里权势最大、气焰最盛的女人就是三朝丞相徐奉之女徐贵妃了,从承平三年及至如今,十九年过去了,徐氏一直坐在贵妃的位置上总揽后宫大权,地位看似稳固非常。
而徐贵妃之下,后宫里的第二号人物,就是夏侯宣的母亲,瑞妃纪氏了。
身为后宫嫔妃,竟然胆敢犯下“偷龙转凤”的欺君大罪,或许有人会以为瑞妃纪氏是个有胆无脑、拎不清的圣母——这种揣测,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想当年,纪氏刚怀上夏侯宣他们兄弟俩的时候,正是夏侯璠和朝臣们闹得最凶的关头——而蹦跶得最欢,最让皇帝陛下恼恨的,就是纪氏的大伯父、官拜正一品太师的纪家族长——在那样的情况下,纪氏竟然还能博得夏侯璠的喜爱,身怀有孕并且顺利安胎直至产子,说她是个无脑蠢妇,谁信?
在夏侯宣看来,以能力手段而论,纪氏绝对是当朝后宫第一人,他非常佩服他的这位母妃,但同时也为她的厉害而倍感头痛:因为他们母子之间,一直都是半敌半友的关系……
不要以为纪氏当年甘冒奇险玩一出“偷龙转凤”是因为母性大发,夏侯宣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经过他的查探和分析,也证实了这整件事确实不是那么“温情脉脉”的一回事。
承平六年,纪氏产子的时候,纪家已经被皇帝陛下联合徐丞相等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大伯父纪太师在无奈之下只能卸官还乡。更惨的是,纪太师的兄弟子侄皆获罪免官,纪氏的父亲和哥哥也在受牵连之列——如果纪氏不把双生皇子的凶兆讹成龙凤胎的吉兆,恐怕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儿子那么简单,很可能就是全家一起玩完!
所以纪氏当机立断、撒下了这个惊天大谎,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纪家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凭着一对吉祥儿“女”和柔情攻势,不但令她自己从昭仪的位分晋为瑞妃,也助她的父兄守住了阵地、保住了官职,彻底与她那位犯了圣怒的大伯父一家划清了界线——虽然纪家实力大减,但总算还是留在了京中权贵世家的圈子里,根基未失,复起有望。
纪氏的能耐,由此可见一斑!
那么,以纪氏之能,她的亲生孩子“夏侯媗”怎么就可怜巴巴地死在了火海里、更被夏侯宣取而代之了呢?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纪氏根本就不想保他、不想留下这个欺君大罪的证据,说不定还设下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局呢——当年那场大火最终跟徐贵妃扯上了点点关系,教她吃了个不小的亏,如果不是夏侯宣穿越而来、保住了小命,徐贵妃只怕要吃更大的亏。
由此可见,夏侯宣想要摆平纪氏,可比摆平他的父皇还要艰难得多——夏侯璠对他这个聪慧可人的“女儿”颇为纵容,如无意外,在婚事方面,皇帝陛下是愿意让夏侯宣自己拿一点主意的。
至于瑞妃纪氏的立场……这不,夏侯宣才进了瑞庆宫的门,给瑞妃请了安,屏退旁人之后,他们母子俩就杠上了。
“媗儿,去年年末我就对你说过,你表兄彦平温文敦厚,堪为良配。”瑞庆宫正殿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妆容华贵的宫装丽人——这自然就是瑞妃纪氏了,她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与夏侯宣有七八分相像,顾盼之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味,更兼肌肤白皙、保养得宜,纵使年过三十,依旧美貌非常。
不等夏侯宣开口,瑞妃就接着说了下去:“当时你跟我说要考虑一番,我也由着你了,如今眼看着大半年都过去了,你考虑得如何了?”
夏侯宣身姿挺拔地立于堂下,目光平静而坦然地看着瑞妃,淡淡笑道:“母妃的一片心意儿臣明白,不过彦平表兄前程远大,儿臣实在不欲碍之,这件事不如就此作罢,往后都不要再提了。”
——开玩笑,他要是嫁给了瑞妃的侄子,只怕要不了几年就“因病辞世”甚至是“难产而亡”了!
☆、第三章 人选
听了夏侯宣如此的直白的拒绝,瑞妃也不恼,她端起手边的热茶浅抿了一口,半敛双目,轻叹道:“媗儿,拒绝的话,不要说得这么满……我让你嫁给彦平,终归是为了你好,你的特殊情况你自己也清楚,与其费尽心思去掌控一个外人,倒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待在纪家,还能时不时地进宫来陪我聊聊天,这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见夏侯宣仍旧反应冷淡,瑞妃便放下了茶盏,展颜一笑,半是打趣半是欣慰地说:“再说了,之前你跟彦平见过数次,相处很是融洽,彦平还特地跟你外祖父说他很喜欢你呢……”
“母妃,”夏侯宣打断了瑞妃的话,淡淡道:“你我都很清楚,彦平表兄喜欢的是‘表妹’而不是‘表弟’。”
夏侯宣的身份之秘就连他的孪生哥哥夏侯卓都不知道,表哥纪彦平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瑞妃倒也没说谎,那位纪表哥确实很喜欢夏侯宣,每次见了他都面红耳赤眼睛发亮,但若是真到了他们进洞房的那一天,女神一秒变男人……以夏侯宣的阅历来看,纪彦平基本上不可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跟他反目成仇都大有可能。
更重要的是,即使纪彦平能够接受表妹变表弟的“噩耗”并继续跟他和睦相处,一旦瑞妃授意纪家人联合起来弄死夏侯宣,纪彦平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他还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力保他亲爱的表弟吗?别开玩笑了——世家子弟,家族为重,不亲自下手都算是厚道的了。
所以说,夏侯宣宁愿嫁给一个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的窝囊废,也绝不可能嫁进很有可能会弄死他的纪家。更何况,夏侯宣已经看中了一个方方面面都很合他心意的人,那人既不是个被家族所束缚的世家子弟,也不是个无能的窝囊废……
瑞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夏侯宣已经不想再绕圈子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直截了当道:“母妃,不要再提彦平表兄了。儿臣心里已经认定了另一人,只盼母妃成全。”
瑞妃微微一怔,旋即怒笑道:“好,好,好!我儿真是长大了,就连主意也大了!”她的眸光霎时间锐利如刀,直直地盯了过来,而夏侯宣也不闪不避地回望着瑞妃,无声地表露出坚定的态度,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非常!
母子俩对峙了片刻,瑞妃骇然发觉她竟在气势上稍稍落了下风,旋即挥手一扫,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热茶共白瓷齐飞——明明只要退后半步便能躲开飞溅的茶水和迸裂的瓷片,夏侯宣偏偏一动不动,任由大半杯热茶泼在他的鞋面上、渗入脚背。炸飞的碎瓷似乎划伤了他的小腿,夏侯宣也浑不在意,根本不低头去看,而是依旧直视着瑞妃,表情平静,态度强硬到底——见此情形,瑞妃心头怒意更甚,但她同时也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凉,不禁一时无言,只余胸脯起伏不定,显出她此刻的心情极不平静。
半晌后,瑞妃喘了几下,勉强平复下来,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只听她低声斥道:“我知道你看上了谁,是那个从陇西来京城赶考的穷秀才吧?哼,你莫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发了痴、犯了傻,竟然以为金枝玉叶真有可能下嫁一个穷书生?笑话,他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即使我不干涉,你父皇也绝不会答应!”
夏侯宣眉梢一挑,顺势说道:“既如此,我们何妨就此约定,如若我能说动父皇,母妃你就绝不再干涉我的婚事,如何?”
瑞妃轻轻地哼了一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如此粗糙的激将法,她当然不会上当,只是她也看明白了,现在的夏侯宣,已经不能任她拿捏了……她终究是,失了先机。
话说大半年前,瑞妃只是在一次母子闲聊中随口提了提她有意让夏侯宣嫁给纪彦平的事,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软硬兼施地催促夏侯宣表态,因为当时的她根本不在意夏侯宣的意见,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根本左右不了瑞妃的决定。
而当时的夏侯宣也还是个十分温顺的“好女儿”——多年以来,无论他对外表现得多么任性不羁、英气勃勃,在瑞妃面前,夏侯宣始终乖得跟只小绵羊似的,瑞妃让他“咩咩叫”,他就绝对不会“哞哞叫”,整个皇宫里没人不夸他孝顺——对于嫁给纪彦平的事,夏侯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抵触之意,只对瑞妃说他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想要多考虑一下,然后就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