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睿苦笑:“施然就是大周杏林第一妙手,再妙的手,能强过他去?”
宇文克勤语结,却也不愿见她为太后的身体过于伤神,怔怔瞧了一瞬窗外的雪景,笑道:“今日小年儿,陛下可记得?”
“唔,晚上还要陪太皇太后和太后用膳,祀灶。”宇文睿答得心不在焉。
宇文克勤笑道:“陛下忘了今年悦儿他们要回来过年吗?原定的,今儿晚上就能入城了。”
宇文睿惊喜之下,一拍脑门,“朕真是忙糊涂了!悦儿今日要回来了!两年多没见到她,也不知出落成什么样了!还有阿姐,朕好生想念她!”
她一想到即将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儿时伙伴,阴郁的心绪也转晴了些,遂很是盼着能及早见到景嘉悦和云素君。
“今夜要陪母后和皇嫂,怕是见不成了……明日!明日朕亲自去英国公府见悦儿!还要召阿姐入宫来!”
宇文克勤笑吟吟地看着她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欣慰:皇帝虽贵为天子,但极是重情义,他们一同长大的情分,皇帝从没有忘记过。
寿康宫内,亦是一团暖意融融。
段太后穿着寻常单衣,懒懒地倚在锦榻上,脚下跪着的小宫女正乖觉地替她捶腿。
她扫了一眼还披着夹衣,面色泛白,却依旧脊背挺直端坐着的景砚,默叹一声。
“怎么好端端的,又病了?既病着,何苦大雪天的,还巴巴儿地跑出来?孝顺也不差在这一点儿上。”
景砚淡笑,道:“不来问安,恐怕母后担心。让母后见笑了!”
段太后摆了摆手,道:“有什么好见笑的?谁又没病过?只是,皇后啊,你这心思,也是太重了些!”
景砚垂头,轻声道:“只是天气乍暖乍热,感了风寒……”
段太后佯怒,嗔怪道:“你当哀家老糊涂了?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算来哲儿去了将近十年了,你却还是看不通透……哀家这些年啊,恨不得日日劝着、数落着然儿,如何?连他都娶了亲了,儿子都满月了!哀家劝他,何尝不是劝自己?人没了,就没了。她们在天有灵,难道不盼着我们好生过活?难道非要把自己折磨死了,才算不辜负了她的情意?当真去了那一世,就能寻着她了?且不知她在何处呢!我们活着的,要是日日夜夜的自苦,岂不辜负了她们一番盼我们好的心思?”
景砚默然无语。
“所以啊,哀家这些年什么也不想了!爱吃爱喝的呢,就多进些,至多吃撑了肚子,还有然儿的消食汤呢,怕什么?闲着无事了,就召几位老亲眷入宫聊聊乐乐,又或者看哪家的孩子般配,就倚老卖老牵个红线……自己找开心呗!”
景砚闻言,不禁莞尔,可心中却也泛着微微的苦涩:母后豁达,自己却是没法做到的。这是心性使然,也或者是年龄使然。
她才不到二十八岁,若放在寻常大户人家,正是繁花似锦、夫君疼爱的年纪;可是,在这凄凉的深宫中,她却是失偶的孤雁。
若说孤独,也不尽然。
景砚的眼前不由得晃过宇文睿的脸——
无忧那孩子,像是一团火,暖烘烘的发散着无尽的热力,让这本该冰冷的深宫都沁上了几分暖意。
可是,两年半前的那件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论她如何想要努力回复曾经面对无忧的心境,终是无能为力,反倒在每次逼迫自己如此之后,夜间哲浑身浴血的模样便会惶然入梦。心中愧疚无奈之后,总是难免一场病痛。这样循环往复,把一副好身体也生生糟蹋了。
景砚粗通医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皆是心病所致。身病好治,心魔难除。
每每病势沉重、心神恍惚之时,总有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蹿入她的脑中:若有一天,这样死掉了,是不是就会坠入那无边的冰冷地狱?
那里,一定很冷吧?一定不会有一团火热暖着自己的心……
第82章 嫁人
窗外的雪片,越飘越大,将整座帝京笼罩在了银白的世界当中。
宇文睿怔怔地凝着铺天盖地的素白颜色,遥想着悦儿和阿姐她们现在行到了何处,会不会被风雪阻了路,思忖着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
宇文克勤陪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吃菜。
一室暖融融的。
宇文睿突地想到了什么,“达皇兄最近身子可好?前几日上朝,我看他样子恹恹的,人也瘦了很多,就让他在府里养病,没什么要事就不必上朝站规矩了。”
宇文克勤叹道:“自叔祖过世之后,大哥就一直悻悻不乐的。过去多壮健的身子骨,现在竟熬成了这样!”
宇文睿也喟然:“他自幼失怙,已是可怜。老宗正抚养他长大成人,祖孙的情分肯定更深……朕过去还以为达皇兄是个豁达、旷放的性子,却原来失了至亲之人,也是同样的伤心哀痛。”
宇文克勤知道她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怀。他素来忠厚,并不太会哄人,唯有陪着皇帝喝了几口闷酒。
宇文睿放下酒盏,“要说达皇兄伤心,可眼瞧着两年多过去了,怎么还这样?朕怕他真伤心坐下了病,想派施然去给他瞧瞧病,可他死活不答应……”
“确实古怪,”宇文克勤点点头,“想来,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毕竟他过去是多豁达的性子?如今这副模样,怕是自己都难面对吧?”
“那也不能讳疾忌医啊!”宇文睿急道,“母后同朕提过好多次了,达皇兄年纪不小了,很该娶一位嫂嫂照料他了。朕虽对母后说,这事得看达皇兄的意思,可朕何尝不替他着急?兄长你比他小好几岁呢,都早娶了嫂嫂了!看他府里冷冷清清的,都没一丝人气儿,成什么样子!”
宇文克勤瞧着小皇帝气急败坏替别人操心终身大事的模样,也是暗自好笑:他们这位陛下,自家还待字闺中呢,倒担忧起别人的婚姻来了。
恰在此时,一名做寻常仆人打扮的内廷侍卫进来行礼,伏在宇文睿耳边低声道:“陛下,沐姑娘到了。”
宇文睿微微一笑:“这大雪的天,难为她了。”
她转过脸对上宇文克勤,“兄长,闷喝无趣,朕请了沐漪寒沐姑娘来调琴助兴。”
宇文克勤乍一听到“沐漪寒”三个字,手一抖,酒盏险些没跌落,“沐、沐姑娘……”
宇文睿笑忒忒的,忍不住调侃道:“沐姑娘三头六臂吗?瞧给兄长吓得?兄长也是弓马娴熟、统领过万军的大将,怎么倒被沐姑娘个柔弱女子吓成了这样?”
宇文克勤登时一张面皮涨得通红,又羞又愧,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儿。
正说笑间,帘笼一挑,沐漪寒娉娉婷婷地进入雅间,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贴身侍女红儿,怀里抱着一张瑶琴。
沐漪寒身形婀娜,一幅紫裘随着她步步踏莲摇曳生姿,仿佛和着一室的阳春暖意,在这银装素裹时节里绽放的一朵娇艳玉兰一般。
“二位公子,漪寒有礼了!”她对着窗前的二人盈盈下拜。
身后捧琴的红儿也随着她拜了下去。
宇文克勤自她进入雅间的那一刻起,面皮涨得更红,简直快要滴出血来。
宇文睿倒是坦然,勾唇一笑:“沐姑娘快快请起!大雪天的,劳动沐姑娘芳驾,实在唐突。只是,我这位兄长素来仰慕沐姑娘,着我邀沐姑娘一游,还请见谅。”
沐漪寒却又是敛衽一拜,声音婉转动听:“不敢当。漪寒自那年蒙公子深恩得免受辱,这些年来,又是公子时时供养,常常叮嘱阁中的妈妈莫要苛待漪寒……此等大恩,不啻于再造。漪寒身无所长,唯有些拙技勉强能入公子之耳。公子相唤,怎会不欣然而往?”
宇文睿讪讪一笑:“沐姑娘忒客气了!”
她其实很想说:供养你的,不是朕啊!沐姑娘你就算要感激,也该去感激阿嫂啊!这样一副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样子,朕、朕可接不住啊!
还不是为了勤皇兄?又不是朕,见了这沐姑娘一面,就再也移不开眼的。
小皇帝暗自想着。这会子,她倒是浑然忘了当年她初初与沐漪寒独处时,沐漪寒对她是何等主动了。
也难怪,她是皇帝嘛。贵人都多忘事呢,何况天子?
在她心中,只有景砚的情是她在意的。至于这位沐姑娘,不过是看着宇文克勤为之魂牵梦绕,自己又是熟识,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宇文克勤可就没她这份腹诽心思了。他僵直地坐着,唇间泛上一丝苦味——
贵介子弟的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何况,他还是相王世子?相王宇文广虽然大事上稀里糊涂,但在长子的婚姻之事上,却不失精明。他极力做主,替宇文克勤选了一位最适合他,也是让相王府得益最大的世家女子做妻子。可,牺牲的却是自家儿子的感情。
宇文克勤同这位新晋世子夫人连见都没见过,遑论感情了。婚后,夫妻二人倒是相敬如宾。却也只是相敬如宾。二人都清楚,自己是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同对方结合的,世家的婚姻,感情之事从来都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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