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睿小脸一红,嘟着嘴道:“本来就已经长大了!”
景砚失笑,手指擦过她嘟起的唇,“这样子,瞧着还是个没长大的。”
宇文睿:“……”
方圆十丈内,只有她们二人。景砚的面前,灼灼一片桃林,桃花刚刚开败了一茬儿,米分红色的花瓣缤纷满地,枝头上大大小小的花苞一重挨着一重。假以时日,又是一片花海。
无数株桃树合围着一阙亭,亭子看起来像是新修的,亭中只有一方白玉色的石碑。
景砚的眸光停留在石碑上熟悉的字体上。那是宇文睿的字无疑,她的字是景砚亲手教的。可是,不同于平日里挥洒自在的风格,那四个字透着股子苍凉与悲悯。
是的,石碑上刻着四个泼墨大字。
景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急促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伫立在石碑前,咀嚼着这四个字——
思焉……在焉……
不觉舌尖上泛上苦涩,眼角浮上了热意。
“砚儿,你会怪我带你来这儿吗?”宇文睿站在景砚的身侧,小心翼翼地问。
景砚的神色不定,她不放心。
良久,久到宇文睿快承受不住想拉着景砚离开这个所在了,景砚方红着眼圈,痴痴地看着她,“谢谢你,无忧。”
宇文睿如释重负,一颗心可算是从嗓子眼儿落回了原处。
“我让他们移了两百株桃树过来,仿着宫里的格局围了这片桃花林……”她此时才敢将之前吩咐地方官做的事和盘托出。
“你有心了。”景砚喃道。说着,鼻腔却是一酸。
“她……也是我的姐姐,若没有她的决定,不会有今日的我……”宇文睿转过脸,看着石碑上的字,“我不知道碑上该写什么好……这字,本该你来题的,可我更怕你再伤心,就自作主张了。”
“你做得很好。”景砚鼻翼轻抽,哽咽道。
宇文睿知道她这一哭在所难免,心里想着索性让她尽情一哭,也是纾解,便也没劝,自顾自续道:“思焉在焉……无论你何时想她,她就在你身边……”
宇文睿又抿了抿唇,也红了眼圈,“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我想,她也是不忍心见你孤苦一生的,所以……派了我来守护你……”
景砚的泪水一时间夺眶而出,她微仰起脸,不想,亦不忍让宇文睿看到自己为曾经爱的人痛哭流涕。
“无忧,”景砚积攒着力气,好不容易强忍住哽咽,“我想单独待会儿,好吗?”
“好!”宇文睿答应得痛快,“我就在那边儿等着你。”
景砚垂着眼眸轻“嗯”一声。又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身上便被披上了宇文睿的披风。
“山风阴冷,披上些,别着凉了。”宇文睿柔声道。
景砚心中顿觉安稳,仿佛此刻就是天塌地陷也不觉得惊恐了。她没做声,而是裹紧了宇文睿的披风。
她们的周围,布满了重铠利刃的士兵,以及身手不凡的侍卫。秉笔、侍墨,以及申全也都被宇文睿安排着远远站着,等待着。
如今北郑局势已定,宇文睿手挽重兵自然不怕有歹人暗算,但是她隐隐觉得今日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出现。所以,她虽然站在距离景砚五六丈外的地方,目光却一直黏在景砚的身上。
那抹倩影始终立在亭中石碑前,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经化作了木雕石刻。浓稠的悲凉感渐渐地笼罩上来,宇文睿的心也泡在这重幕般的悲凉中,沉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吐出胸中的浊气,宇文睿默默叹息,四外望了望——
极远处,是大周兵马囤聚的地方;近些,几辆看起来颇为舒适的马车,还有若干载着辎重的马车跟着。那是杨熙等杨氏嫡支的所在,这一路奔波,想来这些从小娇养在深宫中的昔日皇族也是够受的了。
宇文睿唤过魏顺,扬手一指杨熙他们的方向,“去,传朕的口谕,暂歇息一会儿。山路颠簸,不强求他们老实待在车里,可以下车歇息,但不许走远。”
魏顺答应着去了。
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景砚的背影,宇文睿转开目光时,不经意间和远处的杨熙对上了,不禁暗惊。
杨熙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宇文睿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只一眼,她便觉察到杨熙似乎这样看了她许久。从何时开始看的?宇文睿猜不到。不过,杨熙的目光中隐忍的深意,宇文睿却有几分熟悉。
她的眉头骤然蹙紧,猛然间转过头去,不想再和杨熙对视——
那目光,让宇文睿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远远地看着景砚,期待着对方能分出一丝一毫的关注给自己。
原来,原来……
宇文睿突然发现了这件事,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某些做法了。
可,不待她细思如何挽回,惊见景砚的身子突然软了下去,堪堪就要跌倒于地。
宇文睿大惊失色,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维快得多,眨眼功夫,就闪到景砚的身后,托住了她。景砚整个人瘫软在她的怀中,泪流满面,牙关紧咬,竟是无知无觉。
宇文睿慌了神,一迭声地喊着从人:“快!快去请安和郡主!”
第191章 噩耗
“如何了?”门一开,云素君的身影刚刚出现,宇文睿就跳起冲过来问。
云素君扫了一眼跪在远处哆哆嗦嗦的五原城诸官员,眉头轻蹙,道:“不妨事的。太后只是车马劳顿,好生休息休息便可凤体无恙。”
她说罢,拉住急切想要进入内室的宇文睿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有一句话……”
宇文睿一滞,驻足,撩眼眸见云素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姐但说无妨。”
云素君的嘴唇动了动,依旧低声道:“何必带她去那处,图惹她伤心难过呢?”
宇文睿不语,打量着云素君,“她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妨碍?”
云素君小声道:“倒没什么大妨碍……她心中已经够苦了,何苦让她再苦上做苦?”
见宇文睿拧紧了眉头,云素君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去,暗叹一口气。一边是她从小照料长大的妹妹,一边是她素来仰慕的人;一边是大周女帝,天下之主,一边是大周太后,先皇遗孀……还真是苦了她们了。
云素君惟愿这两个人能好生生地在一起,不要再生波澜了。无论哪一个受了伤害,她看着都疼。
“阿姐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宇文睿诚恳道。
云素君心里一绞,阿睿如她亲妹,又是皇帝,性子她了解。既能主动认错,那就说明阿睿内心里远比表面上要自责得多。云素君觉得心疼了。
轻握了宇文睿的手,云素君温言道:“你对她的好,无人可及。我只是小小提醒,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宇文睿回她一个淡淡的笑,“我进去看看她。”
“嗯,去吧。”
景砚自昏睡中醒过来时,恍惚了一瞬。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床帐被挽起,能看到上面繁复的雕纹和垂下的流苏,虽然比不得宫中用物之精致考究,却也称得上华美了。
努力回忆一番,她记起昏迷前的情状,又联系眼前的光景,猜想这里应该是五原城内的某处所在。
她犹记得意识陷入混沌之前的最后一刻,眼前现出的宇文睿焦急的脸,还有宇文睿温暖的怀抱……所以,是无忧,抱她来到了五原城内?
“吱呀”一声门响,景砚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寻声而去。
宇文睿依旧是她昏迷前的那一身衣衫,衣衫上还有依稀可辨的褶皱,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连衣衫都顾不得换吧?
思及宇文睿向来喜洁,又爱穿鲜亮衣服,新衣服恨不得马上穿上身儿、一天巴不得换个十件八件的做派儿,景砚心里划过心疼:真是苦了无忧了。
“砚儿,你醒了!”宇文睿早扑上来,依着榻边坐下,手向前伸了伸,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
景砚微诧。以她对宇文睿的了解,方才不由自主的动作当是想拉过她的手,可又为什么缩回去了呢?
宇文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着,目不转睛地凝着景砚的脸,又不放心地打量起她的神色,“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景砚笑笑,“想是一路车马劳顿,累着了些……是不是吓着你了?”
宇文睿鼻子一酸,之前积累的担心和自责一股脑地翻涌上来,“都怪我!”
景砚的笑容僵住,看着她红了的眼眶:“这是怎么了?嗯?”
她从锦被内抽出一只手,努力去够宇文睿的。
宇文睿乖乖地把自己的手递到她的手里,脸上郁郁的:“我不该强拉你去……去看的!害你难受……都怪我!是我想得不周全!”
景砚突然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宇文睿怔怔地看着她,脑袋里则转着“难道砚儿在刻意安慰我?”的念头。
“无忧,你做的很好,真的。”景砚定定地看着宇文睿,一双眸子仿佛漾着两汪水。
“你在安慰我……”宇文睿颓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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