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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沧海惊鸿)


  可是床榻上的人,却紧闭着双眼,嘴唇毫无血色,全然不知她是何等的揪心。
  施然长出一口气,“幸好太后前几日按时服药,凤体尚能支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宇文睿的嘴唇抿成“一”字,斥道:“你们是怎么侍奉的!这样的天气,太后病体初愈,竟然由着她穿得这么单薄,还是在思宸殿那么偏僻的……”
  提起那处所在,她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秉笔和侍墨也觉得委屈,更心疼太后如此,只好跪下叩头请罪。
  施然叹息道:“陛下别难为她们了!太后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宇文睿默然。当她得到魏秦的消息,急匆匆赶到思宸殿的时候,眼前的情景,除了让她惊呆,更让她难过——
  阿嫂心心念念的还是先帝!
  难怪昨日见到“非攻”,听到小八姐姐的消息,阿嫂说“好”。原来是存了祭奠先帝的心思!还是背着自己去祭奠!
  难道我宇文睿已经成了你和先帝叙旧的阻碍了吗?!
  宇文睿愤懑地盯住桌上的“非攻”,古朴的剑鞘上溅了几点血迹。此刻,她恨这把剑,无比地憎恨。在她的眼中,这已经不是昔年陪伴高祖皇帝东征西讨、攻伐天下的那把,而是一柄祭品——先帝和阿嫂之情的祭品。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变成这样的祭品?存在着,单单只为祭奠她们阴阳相隔的感情?
  “陛下?陛下……”耳边传来施然的声音。
  宇文睿晃神,“施爱卿方才说什么?”
  施然默叹,缓缓道:“臣方才说,眠心草之事还请陛下务必抓紧。”
  宇文睿一惊,瞥一眼景砚苍白的睡颜,“可是太后之病有什么?朕之前……看到太后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是不是……”
  施然摇头道:“倒不是这个。太后的心疾,病根不去,但凡心绪波动,必然复发。如此反复几次,病况必然加深,就是华佗、扁鹊再世,也是无可奈何了!”
  “好!朕尽快拿到那眠心草。”你再伤我的心,我也不愿见你病体缠绵。
  宇文睿说罢,又不放心道:“施爱卿,那黑紫色的血……可有什么妨碍?”
  施然盯着“非攻”上的点点血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沉积的旧血,吐出来是好事。”
  宇文睿似懂非懂:“爱卿之意?”
  “陛下,请恕臣直言之罪。”
  宇文睿拧眉:“你说。”
  “陛下,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北郑,不幸遭人暗算,惨然驾崩,连带着先帝的佩剑……”施然说着,目光转向桌上的“非攻”,“……连这柄剑也流落至了北郑。这件事,对太后的打击太大。或可说,先帝之仇、失剑之伤十年来一直梗在太后的心里。这个坎劝不过去,躲不过去,只有这仇报了,这剑回来了,太后才能迈过去。这道坎落于实质,就是身体的病变,或是血脉的不畅通。医家有言,‘通则不痛’,太后这口淤血吐出,长久淤塞的血脉就自然而然地畅通了。如此,再服用‘眠心汤’,悉心调养,于病症的痊愈实在是一件好事啊!”
  宇文睿听罢施然的一通道理,想到雪地上的黑紫色淤血,还有阿嫂喷在自己胸口的鲜血,一时间心里面也凌乱了。


第111章 药引
  今年腊月没有三十儿,二十九这天也就成了三十儿。
  按照大周朝的惯例,腊月三十儿这天皇帝是不早朝的,因为夜里要大宴群臣、宗亲,以示万姓同乐,共迎新岁;正月初一一早天子率领百官赴泰享殿祝告天地为苍生祈福,然后便是朝会大典,天子接受群臣和各方使臣的拜贺。这一番礼仪下来,也是有的忙了。
  宇文睿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心里自然有数。何况正月初一是她的生辰之日,朝会之后还有庆贺她生辰的家宴。她唯恐届时忙得脱不开身,是以,头一天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坤泰宫里陪着景砚。
  景砚服了施然开的药方,这两日一直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宇文睿衣不解带地守着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觉不踏实。
  可是,施然说了:“太后之疾在于思虑过重,伤情动神就须得一一补回。陛下放心,臣的药方就是安神静心的,太后多休息,对凤体有益无害。”
  面对心爱之人如此情状,宇文睿怎么能够“放心”?可她也只好守着景砚,心里油烹火燎般地盼着正月初一快点儿到来,好有那位漠南女王的消息。
  正焦虑间,申全来报,说是礼部尚书求见。
  宇文睿这会儿可没多余的心思搭理和景砚无关的人与事,“朕没空见他!有折子就让他递上来,有什么话就传过来。”
  礼部尚书一向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古董,此刻求见,无非就是禀告明日典礼的细节,宇文睿嫌他啰嗦,懒得搭理他。
  申全去了,很快便折了回来,奉上了礼部尚书的折子。
  那位老大人在折子里极言漠南使者不懂规矩,“老臣深觉此举于礼法不合,可那漠南使者缠烦得很,无论如何要单独面见吾皇。甚至危言耸听,言道‘事关大周国祚’,令臣心内十分惶恐……”
  宇文睿看到“漠南使者”四个字,心念一动,“啪”的合上奏折,迫不及待地吩咐申全道:“宣漠南使者,朕在重阳宫单独见他!”
  “贵使极言要单独觐见,所为何事?”宇文睿端坐,看着案前的中年男子行礼毕,强压着急切的心绪,问道。
  这个叫勃罗的使者是漠南女王驾前十大王公之一,他年轻时就追随现任女王之父,对漠南阿拉坦氏忠心耿耿。他此番身负重任出使大周,见到大周女帝的第一眼,不禁联想到了九年前的那个英伟男子,暗叹一声“可惜了”。
  “大周皇帝陛下,鄙人奉我主千岁之命,朝觐上国,所到之处,见大周民风昂扬、政治清明,很是赞服。”他一口汉话倒也说得流利。
  哼哼,倒是先给朕送了好大一顶高帽!
  宇文睿大度一笑,“贵使有心了!还请贵使替朕向女王千岁致意!”
  宇文睿只说请他致意女王,却没说“请贵使回漠南后致意女王”,勃罗久经世故,怎会听不分明?
  他眼中的精光一闪即逝,直奔主题道:“鄙人今日觐见陛下,实是为陛下解忧而来。”
  “哦?”宇文睿眉峰一挑,“贵使此话怎讲?”
  勃罗恭敬道:“我主千岁听闻大周太后贵体有恙,特意派了我漠南医术最最高妙的医女随使团前来,替大周太后医病。”
  宇文睿暗惊:漠南女王,是如何知道阿嫂之病的?难道是联络申承的神秘人……
  若是换做平常,她定要一句“女王千岁多虑了,太后凤体安康”回绝了,可事关阿嫂之病,尤其还可能涉及到那救命的“眠心草”,宇文睿犹豫了。
  勃罗察言观色,猜到宇文睿心内所想,解释道:“陛下莫要疑心,大周太后之病是我漠南巫祝前日卜筮出来的。我主千岁得知之后,寝食难安,故此特命鄙人带医女觐见。”
  骗鬼呢!
  宇文睿暗嗤,嘴上却说:“既然如此,就请贵邦医女入见吧!”
  那漠南医女为景砚诊脉的时候,宇文睿不由得上下打量她——
  医女?
  医女会有这等气度?
  穿着倒是极其普通,典型的漠南女子装束,天蓝色布长袍外罩墨绿色坎肩,腰间用一根花纹腰带束住,脚下是一双羊皮毡靴。她年纪大概二旬左右,正是介于少女与女子之间的韶华年岁,头上的一圈细碎小辫用漂亮的各色丝线坠角,更衬得她熠熠的双眸顾盼神飞。
  最可疑的是她的肌肤,宇文睿绝不相信以漠南草原的疾风狂沙气候,普通的医女能有这样雪白细腻的皮肤。她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医女似有所感,突地转过头来对她展颜一笑,露出两排莹白玉齿。哪里有半分拘束与畏惧?
  宇文睿囧了。
  那医女大大方方地起身,瞥一眼榻上紧闭双眼沉睡的景砚,对宇文睿道:“她的病在心上。”
  她汉话说得不错,吐字清晰,语声清冽,隐隐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宇文睿没做声,思忖着这异样医女是当真有能耐切脉切出病症来,还是早就知晓了?
  医女似乎早就猜到她心中的想法,自顾自续道:“她这病症虽急,只要有对症的药方,虽然痊愈不一定,但也可缓解几分。”
  宇文睿闻言,面上的表情紧了紧,道:“朕的医官已诊出病症所在,也知道对症的药方,只是这药方中的君药不易得。”
  医女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易得,是因为不在周国境内吧?”
  宇文睿并不介意她言语间不用尊称,也不知行礼,只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不错。‘眠心草’确实不在大周境内……还请女王殿下成全!”
  医女听她如此称呼,也不诧异,露齿笑道:“陛下很是聪明,已经认出孤了!不过,治你们太后心疾的却不是‘眠心草’,而是‘眠心花蕊’。”
  宇文睿无暇在意其他,急问道:“‘眠心花蕊’是什么?难道不是‘眠心草’吗?朕的医官遍查古医书,不会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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