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低头看着这一桌子的饭食,这还算“少少”的?
“哀家能吃多少?剩下的糟蹋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宇文睿就是觉得她怎样都好看,点头如捣蒜:“阿嫂说的是,下次改,下次改。”
景砚抬眸扫一眼她的脸,眉眼间似乎没有疲惫的神色,心里才踏实了些,可她并不想一笔将昨晚之事抹过。
“皇帝昨晚没回寝宫?”
“嗯,在琅嬛阁来着。”
景砚静待下文,却只等来一句话:“阿嫂饿了吧?”
心里有事,景砚没胃口,她静静地看着宇文睿。
宇文睿被她瞧得心里发毛。
景砚凉凉道:“皇帝昨日见了柴姑娘?”
宇文睿一滞,因为和心爱之人面对面而刚刚好些的心情瞬间又跌到了谷底。
“阿嫂先用膳吧。”
景砚极不喜她有事瞒着自己,直言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皇帝夜里不回寝宫,逗留琅嬛阁?”
宇文睿并不迟钝,已经觉察出她神色有异,只好道:“本想等阿嫂用了膳再说的……”
“到底如何了?”
“杨烈是……小八姐姐杀的。”宇文睿颓然。
景砚惊,脑中迅速盘旋着几种可能,却见宇文睿痛苦的表情。
“小八姐姐被杨烈的侍卫包围……重伤……去了”
当啷——
听到那句“去了”,景砚手中的银箸掉落在地。
“阿嫂你怎么了?”宇文睿吓着了,忙一把扶住。
景砚轻推开她,咬牙道:“你怎么知道的?”
“柴师姐昨晚告诉我的。”
景砚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知道的?”
“柴师姐奉师父之命去北郑取回这个……”宇文睿说着唤申全。
申全捧上一只长盒。宇文睿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长条的物事。
景砚难以置信地盯紧了那物事,脸上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抖动。
“柴师姐就是去取这个的。”宇文睿说着,把一柄古朴长剑捧到景砚的面前。
景砚素手颤巍巍地按在剑鞘上,微微用力,拂过上面的两枚篆字——非攻。
不错,就是它。
就是它,曾陪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奔赴沙场。
可,回来时,人已去,剑不存。
那人,曾经在自己幼时母亲过世最无助的时候陪着自己,变着法儿地哄着自己;那人,曾经为了迎娶自己不惜与亲生母亲反目;那人,说要给自己一世安稳;那人,说要为自己打下一统江山。
霎时间,过往种种,一股脑地涌进了景砚的脑中,使得她端坐着的身子都承受不住地晃了晃。
然而,她终究攥紧了那只剑鞘,哪怕自己的手掌被硌得疼痛,也不愿再松开手。
“阿嫂……”虽然早就预料到阿嫂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是当真见到的时候,宇文睿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五味杂陈。
景砚僵硬地扭转过脖颈,双眼通红着,不知是因着难过而红了眼眶,还是因为悲愤而双目充血。
这样的景砚,宇文睿觉得陌生,还有股子莫名的恐慌弥漫上来,占据了她的心头。
“你刚才说,那人真的……死了?”景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
宇文睿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她鼻腔一酸,心中难过,咬着嘴唇,挤出一个“嗯”字。
景砚突地笑了,笑得凄凉,笑得无助。
她樱唇轻启,只蹦出了一个字,却击痛了宇文睿的心脏——
“好!”
第109章 如意
“尊主,前日夜里,杨烈刚刚被刺客杀死,少尊就带着兵冲入禁宫,将东宫围了。《 ”
“好!”昏暗的光线中,须发灰白的老者浑浊的眸子突地迸出炯炯光芒,“庆儿做的很好!”
眼见着自家主人像是重新焕发了活力一般,于总管也是由衷地高兴,“少尊未雨绸缪,原来是早在禁宫中安插了多处眼线。那刺客刚一动手,少尊就接到了消息,立马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杨烈不死,就按兵不动;若是杨烈被杀死,便以护卫东宫为名拥兵入宫。咱们的信鸽到时,少尊早已经得手了。”
老者捻须,点头道:“那刺客是什么来路?可查到了?”
于总管道:“尚不知其身份,但可以确定的是,刺客是一名女子。”
“女子?”老者微一沉吟,“杨烈死后,刺客如何了?”
“杨烈寝殿中刚一出事,就有内廷侍卫冲进去护卫,御林军也随后被调来,围住了那个刺客。但据少尊手下的眼线说,那刺客最后被一个白衣女子抢走了,生死未卜。”
“白衣女子?”老者凝眉,“哪里来的白衣女子?”
“属下不知,正在着人调查。少尊传信说,请尊主莫忧心,如今郑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老者这才欣慰道:“庆儿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再也不复当年的莽撞懵懂了。哎!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尊主何须伤感?如今,郑国江山尽在少尊股掌间,这天下迟早也是尊主您的……到时候,尊主自然能见到少尊了。属下想,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老者闻言,嘴角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不敢奢望那一天了!不过就是拖着这具残躯,拼尽全力支撑罢了!若非有如意的丹药,本座怕也早就……可是,辅尧,本座不甘心啊!宇文宁当年杀我全家老小,要不是叔父尚存着一念之仁,用个不知来路的婴孩儿换下了我,我全家的大仇岂不就此淹没于尘埃!”
他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急咳起来。
于辅尧大惊,忙上前轻捶老者的后背,又缓缓地将自己的真气送入老者的体内。老者这才渐渐平复了。
“尊主,您可要保重身体!”于辅尧微带哽咽,“属下追随您几十年,不求如何如何荣华富贵,只求您能安然,大仇终有一天能报!”
老者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哑着声音道:“每月的例药也用得差不多了吧?”
“是。属下这就去找如意姑娘取药。”
老者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不知为何,于辅尧心虚地转走目光,不敢同老者对视,躬身施礼躲过老者的注视,转身向暗室深处走去。
老者盯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座暗室,也不知有多深。每走过一段,走廊两边就有荷刀的卫士昂然站立。于辅尧一路行来,所过之处,便有卫士躬身施礼。
“见过左使!”
于辅尧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目不斜视大踏步向前。
约莫走了一刻钟,眼前的光亮突地鲜明起来。且那光亮扑簌簌的,忽而极是耀眼,忽而又些微暗淡下来。
于辅尧转过一道石门,一丛灼热的气息随即铺面而来,饶是他武功修为颇深,也觉呼吸为之一滞。
他顾不得喷薄的热气,急走几步,靠近了那个呆坐在石凳上的单薄背影。
“如意姑娘……”他轻声地唤了句,唯恐惊扰了梦中人一般。
石凳之上的人正对着一只三尺多高的铜制丹炉,丹炉里火光烈烈,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也同时散发着灼热、滞闷的气息。那人却似浑不知热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丹炉内的变化,连那耀眼的光亮刺痛双眼,都全不在意。
于辅尧的心口绞痛一瞬,又大了些声音:“如意姑娘?”
直到唤了三四声,那衣衫单薄、身形瘦削的女子才木讷地慢慢转过头来。只是不知为何,动作间极不灵活,脖颈倒像是生了锈的铜轴。
她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青布单衣,面色因为经年的不见日光而苍白无血色,容颜清丽,并不显十分的苍老,只是满头皆是银发,就连一对秀眉也是苍然之色。
她眼中的神魂,仿佛全被抽走了,呆滞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于辅尧的脸上,似乎只有“如意”两个字能够唤起她的反应。
于辅尧蹲下|身,对着她温和笑着,徐徐展开掌心。那里,安静地躺着几枚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酥糖。
“酥糖,给你的。”
如意滑了一眼酥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转走了目光,定在了于辅尧的脸上。
于辅尧暗自叹息,面上却依旧轻笑着:“这个很好吃,如意姑娘,你尝尝!”
如意却浑不搭理他的话语,嘴唇轻启,发出的声音一如她此刻的人,单调,涩然:“药,炼好了。”
于辅尧掌心一抖,几块酥糖险些掉落在尘埃。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胸口的酸涩感,轻声道:“好。尊主命我来取这月的例药。”
如意的眸光再没落在他的身上,转过脸去,继续痴痴地盯着丹炉,仿佛时光已经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于辅尧收起旁边桌上的几只小瓷瓶子,仍是忍不住看着如意的侧脸。终究只能默默叹息,将几枚酥糖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如意姑娘,我……我走了。”
如意却毫无反应,当他空气一般。
于辅尧最后看了一眼全心专注于丹炉的单薄女子,一狠心,转身走了。
“例药都取来了?”
“是。如意姑娘已经备好了。”于辅尧垂着头回道,依旧像每月一样,脑中盘旋的仍是那单薄女子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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