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空气清爽,几不可见的微风中,夹杂着一丁点凉意,白家人都出了屋,坐在院子中乘凉,连白二郎都走了出来,表情带着淡淡愉悦,遥望天空,嘴里即兴念了首诗,惹得其他人赞声一片,白二郎心中得意,不自觉就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三娘、四娘心思深,想从二郎这偷学几句,也显得自己有才华,日后说不准还能用上,于是娇滴滴地说:“二哥,再来一首吧。”
二郎原本是想卖弄,但如今听三娘四娘开口让他作诗,他反而不想了,要不然显得随便什么人叫他作诗他就作,降低身份,二郎心中哼了哼,没明了拒绝,却背过身子不说话了。
三娘四娘见他转身,还以为他在酝酿,谁知等了会,二郎反而和别人说上话了,倒好似刚刚没听见,俩人此时无比尴尬,干巴巴站了会,然后讪讪走到五娘旁边,装作无事地跟五娘说话,其实脸上还火辣辣的,心中更是恨二郎恨得要死,常年以来奶奶的偏心,和对他们三房的不公,让两个小女孩在疯狂诅咒着二郎。
白鑫从旁观察着二房三房的波涛暗涌,哼道,狗咬狗一嘴毛。
转日,骄阳如火,雨水带来的凉爽如昙花一现,树上的蝉叫的更加卖力,此起彼伏呼应着,呼吸间混合着一种泥土和烈日的气味。
刚刚下完雨,山上湿滑泥泞,曹氏跟自己的儿女说:“山上路不好走,你俩老实在家歇几天,五娘,你跟姐姐学学针线,都多大的了,还整天就知道往外跑。”
白奶奶从旁走过,正好听见她口中“歇”那个字,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歇什么歇?家里干不完的活,哪有功夫让他俩歇?”
其实白奶奶冤枉曹氏了,曹氏本意是让两孩子呆在家里,别往外跑了,也没特意地去挑用词,话顺口说出来了。白奶奶呢,也不是不知道大儿媳的本意,但她瞧着曹氏受气包模样,不刺上两句不舒坦。
曹氏口笨拙腮,磕磕巴巴辩解几句,白奶奶丢下几句难听的话,扭脸走了。
曹氏委屈地摸着小女儿的头,小声地说:“等你忙完了,跟你姐姐学学针线,以后……”
她的话没说完,但白鑫知道她是怕五娘什么女红都不会,将来不好嫁人。
五娘懵懵懂懂,之前学过几天,她还存着小孩子的天真性子,不爱捏着细针绣花,也坐不住,只是刚刚瞧见奶奶数落娘,她乖巧地没有反驳,心中暗自想着借着干活的名义躲过去,她还了解不到母亲的苦心,宁愿干活也不愿意绣花。
等吃完饭,院子收拾利索了,白鑫见奶奶心情不错,趁机说:“奶奶,我出去转转。”
白奶奶重男轻女实在厉害,即便是最不待见的大房,对白鑫也是比较宽容些,她嘴里念叨几句“整天就知道玩”,然后挥挥手算是默认了。
五娘见状心生羡慕,也想张口说一起出去转转,早摸透婆婆性子的曹氏,先一步紧紧抓住五娘,小声喝斥一句,“老实在家呆着。”
五娘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撅着小嘴看着白鑫。
白鑫现在也实在没办法,只能转过头不去看妹妹如小猫咪般的表情,他见奶奶同意,唯恐她变卦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
白鑫跑了几步,腿上就全是泥,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泥点子多了,也习惯了,反倒有些凉丝丝的舒服。
他溜溜达达来到田边,本意是随便转转,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走着走着,忽然被只到腿肚子高的野草割了一下,小腿上传来细微疼痛,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白鑫腿上都是泥水,顺势流进了伤口上,刺激得又痒又疼。
紧接着,白鑫感觉腿上似爬上了什么虫子,他虽不怕,但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触感弄得浑身发毛,他下意识用手挥了挥,小拇指扫了一下,那虫子落在了他脚面上,白鑫低头一看,见是只拇指大小的虫子,外壳黑亮黑亮,白鑫的眼睛顿时也如这虫子似的亮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毫无反抗的虫子,惊喜道:“油壳螂!”
油壳螂被人捏在手里,翅膀扇了扇,几条腿也跟着不停动弹,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白鑫心情大好,捏着油壳螂弹进了随身的布袋里,然后在附近找了找,抓了十来只。
他沿着路一直往前走,竟往杂草堆里走,转眼抓了好几十只,他光顾着低头抓油壳螂了,等他注意到时,差点跟迎面走来的人碰上,还没看清来者,对方先咋咋呼呼叫了起来,“哎哎哎!”
白鑫抬头,只见对面站的是虞小宝,他腰上系着个铁罐子,另一只手里也捏着一只油壳螂,显然,虞小宝也看清了白鑫在干什么了,他撇了撇嘴,说:“你也来抓‘瞎瞎碰’?”
白鑫知道不同地方叫法不一样,他点了点头,可是心中有些奇怪,虞家富足,不应该也抓油壳螂打牙祭啊,于是他问:“你抓这个干什么?”
虞小宝丝毫没多想,嫌恶地将手里的油壳螂扔进铁罐子里,然后说:“我爹就好这口,回去炸着吃。”他看着白鑫腰上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有东西动来动去,于是用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口气说:“你家也有人爱吃这个?”
白鑫恩了一声。
虞小宝怪叫道:“这虫子能好吃吗?又黑又亮,看着就恶心。”
“你没吃过?”白鑫挑了挑眉。
虞小宝连连摆手,“我爹一直让我尝尝,可我看见就嫌恶心,家里有鱼有肉,我为什么要吃虫子?”
白鑫一脸可惜地看着他,“这个的味道不同于鱼和肉,又香又脆,你吃过就会喜欢上。”
虞小宝不信,还是嫌恶地摇头。
白鑫也不劝他,耸了耸肩。
俩人也并不是太熟,如今见面能说上话,一是因为上次打了二虎,二是因为又都是在抓油壳螂,说了几句,就分开了。
白鑫看了眼虞小宝来时的方向,于是掉转头去了其他地方。
☆、11油壳螂
雨后油壳螂多了起来,尤其草丛里,几乎都扑人脚,一上午的功夫,白鑫就抓了满满一袋子,他虽没干体力活,但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得闲,再加上早上喝的清汤寡水的稀粥,早就饿了。
他看抓的也差不多了,至少够吃一顿了,于是拿着袋子往家走,一进家门,就见奶奶在数落大娘,愉悦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反而胸口堵得慌,大娘半垂着头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地盯着地面,几乎都麻木了。
白鑫见状,忙上前打岔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因大娘的事忍不住迁怒白鑫,转过脸没好气道:“整天就知道出去玩,一家子吃闲饭……”
白鑫忍得差点咬碎牙齿,大哥耕地务农,娘和大姐操持家务,就连嫂子都一边照看狗子一边纳鞋底拿到镇上去卖,白鑫怕自己再听下去忍不住反驳起来,忙举起腰间的袋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僵硬地往上扬,“奶奶,你看我抓了什么?”
“什么?”奶奶说这话时并没上心,耷拉着眼皮扫了眼白布袋子。
白鑫装作献宝似的表情,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我抓了好多油壳螂。”
奶奶抻着脖子往里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全是油壳螂,又黑又亮挤在一起,要搁一般人早嫌恶心地撇过头了,可奶奶脸上却露出的惊喜的笑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她如变脸似的,声音立马不同了,“嘿,这个可是好东西,我怎没想到呢?乖三郎,你可真懂事!”
袋子让奶奶一把拿了过去,白鑫见状,趁机跟大娘打了个眼色,大娘比较木讷,还傻站在一旁,没明白白鑫让她先离开的意思。
“中午就炒了……”白奶奶抓着袋子往厨房走,压根忘了大娘,可她走到一半又放慢了速度,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是等晚上二郎回来再吃吧。”
白鑫撇撇嘴,但也早猜到奶奶会这么说,反而一点都不惊讶。
中午照往常吃的乌糯馍馍,喝的稀粥,配着两样凉拌咸菜,连滴香油都舍不得放,白奶奶心心念念晚上吃油壳螂,餐桌上一直在说,对白鑫也和颜悦色起来,夸了他几句,还亲手给他夹了一筷子咸菜,脸上的褶子堆了起来,“三郎,下午再去抓点,奶奶晚上亲手做给你吃。”
其实是亲手做给二郎吃吧,白鑫泄愤地咬着馍馍,同时,他也被那记忆中油壳螂的滋味勾起了馋虫,一想起那美味,嘴巴里分泌出大量口水,略微发硬的馍馍更像是在嚼蜡。
“恩。”白鑫心不在焉应声。
白奶奶笑得更开心,又夸道:“三郎真懂事。”
村里不少人家都好这口,白鑫下午再抓,就没上午抓到的多了,只弄了不到半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