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就那么多讲究了?容华还想抗旨不遵不成?”
栾辉见康熙说得严厉,语气倒是平和甚至到了温和地步,也没害怕,跟着笑道,“奴婢自是不敢!万岁爷想看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栾辉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康熙进了书室。
16交代
书室是栾辉按照现代书房亲手设计,可惜尚未完成。
书室正殿右手边,跨过门槛,康熙进了室内后,首先看到是位于右手边一面书墙。那是竖墙壁上一个极大木质书架,书倒不多,还空了很大地方。紧挨着书架是一张书桌,桌子正中摆放着字帖,以白玉貔貅镇纸,桌上文房四宝齐全,笔山笔洗干净整洁。书桌正前方是一面晶莹透明琉璃窗户,此时正值黄昏,暖橘色光线直直地照进来。而右手边也是一扇琉璃窗户,映得整个屋子亮堂许多。而两扇琉璃窗户两边都悬挂着苏绣帘子,想必是可以拉起来阻隔外面窥视。
整个书室宽敞明亮,给人感觉非常舒服。
康熙心情也好了很多。
踱着步子到了书桌前,桌子上放置字帖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正是是宋徽宗《秾芳依翠萼诗帖》。另一边是容华自己临摹作品。康熙其实很看不起宋徽宗,亡国之君而已,对他作品虽说也能公平公正地做出评价,可要说欣赏喜欢却是实不能昧着良心了。所以乍然看到这两幅字,他立刻不喜地皱紧眉头。不过片刻之后又放开了——不过一个女人字而已,他何必那么苛刻?又不是检查儿子功课!
想通了这点,康熙也能够公平审视容华临摹字帖。
“铁勾银画,利如断金。”康熙几乎要拍案叫绝,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样八个字,完全不同于宋徽宗柔媚轻佻,反而是难得铿锵铁骨,令人想不到是出自宫妇之手。况且,深处内宫女子,平日里很少做临摹字帖这样事情,就算写字也不过抄抄经书,临摹字帖到容华这般,是没有几个。
虽然纳兰家家教素来好极,容华是因为自幼丧母而养明珠夫人身边,但明珠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女儿家将书法练到这种程度。便是男子如容若,书法造诣也不一定到了这种程度。而且,他纵观整副字帖,这种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书体,是需要极高书**力和涵养,以及……神闲气定心境。
康熙叹了口气,似有不甘,“朕如此罚你,你就……不怨么?”
他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怨?栾辉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露出惶恐表情,赶紧跪了下来,“奴婢惶恐!”
看着容华表情,康熙突然觉得非常碍眼,明明是宠辱不惊性子,却偏要做出惊喜惶恐委屈愤怒样子,究竟是怕触怒帝怒,还是妄自猜度君心?
康熙走到书架处,朝容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淡淡地问道:“因何惶恐?是因为怨恨朕而惶恐还是因为不怨却被朕冤枉而惶恐?”
“奴婢自是不敢怨恨,是不敢言冤……”
“不敢?”康熙拿出书架中因为翻得频繁而有些褶皱书,随意地翻阅着,语气微讽“朕看你压根就不乎!”
“皇上?!奴婢……奴婢……”栾辉暗暗叫苦,他又不是真正容华,怎么可能真正乎?能保留一份对保清爱也是他喜欢小孩子缘故,怎么可能像个女人似,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后宫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因着这个男人喜怒哀乐而嬉怒骂笑?他已经努力习惯着猜测这个男人心情,努力推测着作为容华这个女人他应有反应,他以为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可到底斧凿之痕太明显,想瞒过康熙这样精明敏锐人真心不简单,栾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慢吞吞地重复。
“这是你近看书?”康熙却似是不意一般,扬了扬手中书,转了话题。
栾辉眯起眼仔细瞧了一眼,那是宋徽宗《大观茶道》,是栾辉自过来后除了部分西洋译著外,常看书,遂点了点头,“回皇上,是。是奴婢取《秾芳诗帖》时,顺手带过来。”
“你对茶道有兴趣?”
“啊,不是。奴婢只是听闻我朝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西洋炽手可热,故而对茶艺产生了兴趣。奴婢准备看完《大观茶道》后再看看……啊,奴婢妄言了。”
“容华入宫几年了?”康熙似是并未意,而是又转了其他话题。
“回皇上,奴婢入宫十二年了。”
“十二年?还真是不短了……”康熙状似怀念地叹了口气,却又陡然换了口气,“可是朕今天才发现,朕还真是不了解容华。朕不知容华你爱看西洋书籍,对西洋诸国甚是了解;朕不知你性子淡泊,不爱与人争;朕不知你爱好书法,造诣极深;朕亦不知,你还想插手大清与西洋生意买卖。昨日之事是朕偏心独断委屈你了,可朕是帝王,难道你想要朕想你低头认错不成?”
“皇上?!”栾辉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他这下是真吓着了。确实,作为现代人,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要康熙向自己道歉?可这是皇权至上清朝,敢接受皇上道歉——栾辉觉得他还是滚回那房梁下被压个半死比较容易……“皇上,您这番话真真折煞奴婢了,奴婢足以万死!”
康熙叹了口气,“左右你也是不乎,朕又何必费这份心思。罢了,你,跪安吧!”
康熙说着就要往外走。栾辉脑子开始飞地转动起来。康熙今日过来其实是道歉来了?而且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容华变化,要不是借尸还魂这等事实匪夷所思,康熙也不一定就想不到这方面去。与其以后模仿容华生存下去,指不定哪一日露出马脚惹得那位猜疑,不若今晚置之死地而后生,告知康熙容华已经“变了”这个事实?
栾辉这番思索不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当他下定决心时,康熙不过刚走到门槛处。
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声音让本已因不满而甩袖离开康熙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果然看到容华匍匐于地样子。
感觉到康熙停了下来,容华没有抬头,依旧趴地上,“既然皇上想知道,奴婢自是不敢隐瞒,只是此时……望皇上耐心听奴婢说。”
“起来说吧!”康熙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坐到了桌前。
栾辉立刻从善如流地领旨谢恩。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栾辉又把桌上蜡烛燃起来,这才坐下来。
“嗯,要从何说起呢?”栾辉捏着下巴想了想,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语气也有些惆怅,“皇上知道么,奴婢已经是死过一次人了……”
康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手一抖,心口猝缩了一下,“什么……”
“就是那次生病。病中,奴婢昏迷不醒,然后自己那次病中死了……”
“你是说今年二月份那次?”
“难得皇上还能记得,妾身谢主隆恩。”栾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福了一礼。
康熙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这是被容华讽刺了吧?是被讽刺了吧?可对这种邀宠埋怨口气他不是应该不满么,怎么会有淡淡愧疚呢?
——我擦,尼玛康熙你还有愧疚这种人性化情绪存?!
不过说讽刺倒是冤枉栾辉了,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讶异,康熙可称得上真正后宫佳丽三千了,一个小妾生病了,竟也记得,这真是帝王无情么?
——帝王是真无情,栾辉你不要被骗了!他记忆里完整版是五阿哥额娘病重,五阿哥亲侍汤药。他只是记得自己儿子母亲病了而已。
“那你怎么……”
栾辉不答,反而继续说了下去:“奴婢死后魂灵未灭,一直飘荡紫禁城中。妾身挂念保清,遂始终跟保清身后。妾身看到保清一点点长大,成为皇上您口中千里驹;看到保清征兆沙场,大退准噶尔;看到保清随皇上祭陵、南巡,表现可嘉;还看到……”
栾辉说到这里顿了下来,每次想到这段历史他都不够心硬心狠,总是为那些皇阿哥一生而感到悲哀。
看着容华哀伤侧脸,康熙心里突然有了些奇怪感觉,钝钝,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服从本能地握住容华手,轻轻拍了拍,“还有什么?”
“奴婢之后说,是极为大逆不道之言,还请皇上恕奴婢无罪。”
“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朕恕你无罪,继续说吧!”
“奴婢谢过皇上!”栾辉还想再说什么客套客套,但看出康熙不耐烦,只好把到口客气咽下去,继续说下去,“奴婢看到,保清和太子殿下分别依靠着明珠叔公和索中堂支持,开始了轰轰烈烈夺嫡……到后,势如水火,不死不休!”
康熙闭上眼,看似表情平静,可扶着椅子扶手那只手却那瞬间蓦地抓紧了,力气极大,连骨节发白了。
“后来如何?”
听着康熙隐隐压抑语气,栾辉突然对这位千古一帝有些同情——也许他是一个成功皇帝,但他绝对是一个失败父亲!栾辉不由地含糊了过去,“后?还能如何?两败俱伤罢了!”
“果然。”康熙叹息了一句,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睥睨天下唯我独尊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