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当年浸泡在药池里的续命疗法,两年前由南雪衣做主,重金委托神医谷的大夫们千里迢迢送来了这张玉石床,相传这张床有百年历史,是当年武当派掌门太隐真人疗内伤所用。翎儿睡上玉石床后病情的确大为改观,他原本停止生长的身体有了变化,长成了与同龄人相差无几的小小少年。他的手脚时有颤抖,眼珠会因光线刺激而转动,他甚至已经能够自主吞咽食物...
——可他依然沉睡不醒,慕绯一边削着苹果一边会抬头看他几眼。这些年里她时时刻刻都做着各种心理准备,她知道翎儿随时都可能突然醒来,或者是突然离去。慕绯将削完的苹果切成一块块的放在果盘里,然后又一刀刀地切成更小的块,反复多次,然后用筷子夹着,俯□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弟弟嘴里。
“当年出事的时候我曾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能相信的唯有自己!”慕绯絮叨着喂完了苹果片,颓然坐回了弟弟身旁,眼里氲着一丝复杂的柔情:“但是她不一样...师父对我太好了,像娘亲、像姐姐,也像...”“情人”两个字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心底里萦绕着酸涩的甜蜜:
“翎儿,我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对不对,我连男女之事都不甚了解,却与师父这般...可我身在其中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都是她的,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我以为只是师徒之情,是依赖是报恩...本不想这样,可我好像已经喜欢上师父了!翎儿,你说姐姐是不是疯了?”
慕绯忽然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掌心,有些落寞地喃喃道:“我不后悔,我只是怕自己配不上师父...”她说的动情,玉石床上的小男孩睡容俊秀安详,没有丝毫反应。
“翎儿,如果你看到我这样,是会替我高兴,还是会恨我悖逆伦常?”慕绯轻轻抚摸着弟弟的额发,眼波迷离似雾,又转而叹息道:“我多想一夜之间就长大个十岁啊,可成长没有捷径,只有尽可能多的去经历一些事情吧。翎儿,我会努力的!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能保护你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慕绯陪着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终于转身离去,消失在一片黑暗中的时候,玉石床上的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嘴唇忽然张开了一丝缝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长长的眼睫毛开始抖动,却始终无法睁开;最后他的眼角奇迹般地滑落了一道冰冷的泪痕,滴在了玉石床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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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细雨霏霏,晨雾凄迷。一如初来铸剑山庄的那天,不仅仅是身为掌门的南雪衣,和老管家林哲,还有许多山庄弟子,侍女家丁都出来为四位“护剑使者”送行。
慕绯、龙阳、宫凌、玄璎四人皆是束发黑衣,环佩长剑,有些激动地环顾四周,眼中闪耀着一股子闯荡江湖的万丈豪情,也氤氲着初次远行的依依不舍...
南雪衣神色平静,上前为慕绯整了整衣襟,又检视了一下她背负的千冥剑是否捆绑妥当。慕绯眸光流转,一直凝视着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庞,师徒两人相对无话,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了交汇的眼神里,唯有彼此才能读懂。
胭红、青蓝、翠柳三个看着慕绯长大的丫鬟反而忍不住了,纷纷挥着帕子抹起泪来。
南雪衣探出手去,随从的弟子立刻递上了一把极为轻巧的短剑。长约一尺五寸,红木剑鞘,镶银花纹。南雪衣将这把短剑递给慕绯,淡淡嘱咐道:“此剑名为凤鸣,精巧而锋利,杀人于无形。给你防身再合适不过。”慕绯接过凤鸣剑,双眸熠熠生辉,心中立刻起了侠情万丈。她立刻屈膝跪在了南雪衣面前,深深叩首:“徒儿拜别师父!”另外三人亦齐齐跪拜叩首,高声唤道:“徒儿拜别师父!”
南雪衣有些颤抖地轻轻阖上眼,复又睁开,挥了挥手笑道:“去吧,早些回来!”
四人一跃跨上骏马,慕绯握紧了缰绳,临行前最后回眸看了南雪衣一眼,她知道师父也在看着她,但她渐渐得再也看不清师父的样子,只剩一片泪水朦胧。慕绯慢慢地将手中的凤鸣剑举过头顶,仿佛是向那人昭示着什么...
天涯海角终有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师父,等我回来!”
☆、第二十七章 蛇阵 ...
苗山险恶,月黑风高。
林风呼啸,枝叶横斜。唯有天空中那玉盘似的冷月投下了点点亮光,密林深处有黑影闪烁,行过之处,妖冶的花香与草木的湿瘴之气迎面拍来,连虫鸣鸟叫都是诡异万分,危险无处不在。
忽然间又有剑光凛凛,黑白交错。只见那几位神秘来客不停地用利剑劈开脚下荆棘,脚步沉重,踩在一堆枯枝败叶上沙沙作响...几人在苗疆密林里兜兜转转,四下张望寻路,走了不知几个时辰,却仍像是原地踏步一样。眼前只是多了一层白雾缭绕,明月在树影中穿梭,四周山谷有林海起伏,却不见半个可以歇脚的村寨。
遮挡视野的树枝被人狠狠撩开,只见一束纤影站在月下,颇为难耐地扯下了掩面的黑纱,少女的容貌精致俏丽,仿佛连月光也黯然失色。她停住脚步喘息不止,对着身后追来的男子嗔怒道:“师兄!我们到底是走到哪儿了啊!”
黑衣男子抹着冷汗掏出了皱皱巴巴的地图,借着月光仔细查看,俊眉却越蹙越紧:“我们过了苗岭,前方应该是一条河,叫做普渡河,过了普渡河就到苗人的村寨了。可这片林子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地图上一点儿标注都没有啊!”
“龙阳!”身后又有人厉喝了一声,那女声极为清悦,却是冰冰冷冷,咬牙切齿:“你是怎么带路的,我们难道要在这鬼林子里过夜么?出了事你怎么回去向掌门师父交代!你看看这些野花野草都带着毒瘴之气,要是在这儿留一夜,后果可想而知!”
黑衣男子听着那声音更加发冷,回过头便看见了两个牵着骏马的妙龄少女,正是宫凌与玄璎。原来四位护剑使者离开铸剑山庄之后,本是顺顺利利一路南下,走了不到半个月就进入了苗境。千辛万苦翻越了苗岭山脉,心想着很快就能找到苗家村寨歇脚。而他们四人武功高强,背负神剑,又带着红莲教大祭司的书信和那个玉箫信物。几乎所有的苗人都是红莲教的信徒,到时候在村民的帮助下,定能很快寻到红莲教的据点,早日完成护剑任务。
——谁知却被困在了这么个荆棘丛生,又诡异不详的密林里。
“好了好了,师姐也莫要气了。”玲珑素手接过了龙阳手中的地图,慕绯仔细一瞧,神色复杂地苦笑道:“师父给的地图也是好多年前的,可能绘制能力有限遗漏了这片林子吧。我们就朝着月光方向走,别说找什么村寨,能走出去就不错了。”
宫凌闻言不再责怪,仍是狠狠瞪着龙阳抓耳挠腮的窝囊样子。玄璎见状,牵紧了二师姐的臂弯柔声在她耳边劝了几句,帮她顺了顺怒气。四人稍事休息慢慢平静了一些,正准备继续赶路,却忽然听到了极为怪异的声响...
先是有一声铮然的号角打破了万籁俱寂,激越如波如浪。师兄妹四人当下讶然,立刻噤声侧耳倾听,那声音又开始忽近忽远,隐隐夹带着金石碰撞的诡异声音。紧接着开始有低沉的祝颂声融合进来,那依依呀呀的声音像是一群人发出的,却格外契合有力,乍听之下就像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在前方低喃佞笑,或是吐露什么可怕的诅咒...
那是一种他们无法听懂的语言。
“有人在那边,绝对有人!”龙阳死死按住了手中的忘忧剑,眼神锋锐如针,到处张望,与刚才在宫凌面前的嗫喏判若两人。“师兄...”玄璎刚唤了一声,便见到龙阳提剑而起朝声音的源头奔了过去:“可能就是红莲教,我们快走,跟上他们!”
于是四人开始在密林深处急速奔跑,阴风飕飕,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些号角与人的齐声祝颂声听起来更加凄迷诡异,听的人心绪纷乱头晕目眩,却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仿佛已经找到了千山万水寻来这里的目标!
“看到了!有火光,火光啊!”玄璎惊叫了一声,果然,密林的另一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无数红色的眼睛,正在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号角声又开始忽近忽远,甚至已经能看到许许多多攒动的人头正在移动!“是他们吗?是不是邪教在做法事啊?”慕绯猜测着,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有些失神,四人一齐慢慢地想要朝那火光闪烁的地方靠近,宫凌走着走着,竟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她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丝冰冷滑腻的触感从脚下淌过,然后那东西突然就窜上了她的小腿,“嘶——”的一声怪叫,就直扑向她的脸...“啊!”宫凌尖叫一声,手中的倾城剑如闪电般一下子撕开了那张血盆兽口,宫凌只觉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在了脸上,又是惊声大叫,挥剑乱舞全无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