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不忍见她这憔悴模样,狠狠点了点头,风一般地转过离去了...宫凌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万般纠结苦痛,终于忍不住靠着门扉低泣起来。慕绯则心神恍惚地坐回南雪衣床边,声音幽幽涩然:“胭红姐姐,我的包袱收拾好了么?”
“四季的衣裳、备药、足够的盘缠,还有防身的软甲暗器都准备好了,可是绯儿...”胭红忽然话头一转,望向慕绯的眼神透出了一丝不解的怨愤:“二小姐为了你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你就真忍心这样走了?”
“我不忍,又能怎样...”慕绯颤声低语,凝视着恋人的病容,十六岁少女明澈的眸心涌动着万千波澜,手里紧攥的药方几乎要被她撕坏:“我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一半陪着她,一半去夺来所有灵药。她现在失血过多心脉衰弱,药方里那一味东海龙血,我是非夺到不可!”
“她是真为了你痴傻了!”久无声息的墨成香忽然开口,她唇角噙着冷笑走来,却伸出一双玉手道:“你把药方给我罢,我回京去求我爹...”
慕绯却冷冷叹息道:“恐怕你想求他也寻不到了!”
墨成香大惊:“为什么?!”
“你没听说么,数日前镇远侯墨天诏奉旨率十五万金陵军挥师南下,黔、湘、赣三省已经战火燎原,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往蜀地逃过来了...”少女长睫微动,颊边小酒窝里一丝浅浅笑容令人看不透她的悲喜:“举反旗的人是临江王世子高逸幽,我姑表亲的哥哥,也是那一日渝州城遇险带神秘兵马,持双剑救我的人。”
墨成香眸子里顿时窜出火焰,气得唇齿发颤:“东方若情...她竟让我爹亲自带兵!”
“且不论你爹有多少胜算,东方家和墨家是撕破脸了。”慕绯收回灵药药方,淡淡继续道:“墨天诏不在玉京,权柄在两相手中左右制衡,墨党多半会因这场战事躁动不安,无暇他顾。这正是我回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墨成香正欲开口回应,忽然发现床榻上昏睡的南雪衣起了异样,只见她病态苍白的冰肌雪腮竟透出了情绪波动的淡淡绯色,胸口颤栗似地起伏,一滴晶泪凝在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在了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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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剑仙姐姐醒了!”墨成香惊叫出声,胭红和青蓝两个丫鬟急声唤着“二小姐,二小姐!”差点喜极而泣,宫凌亦奔向床前,慕绯一把撩开垂挂的纱幔,焦灼万分地握住南雪衣受伤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唤道:“雪衣!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南雪衣不回应她,深吸了一口气后胸口仍是剧烈起伏,仿佛强忍着什么话...只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眉睫却尽被泪水濡湿,生生避开了那张映入眼帘的容颜,侧过头去任泪水打湿了鸳鸯衾枕...
狂喜的氛围霎时冷凝下来,宫凌扯了扯青蓝丫鬟,低声吩咐了一句:“去请三老来诊脉!”青蓝离去后,慕绯垂眸看着南雪衣,胸口窒堵的愧痛和苦楚直欲将她撕裂,指尖不由自主地攀上她的肌肤,拭泪时温柔还是一如从前:“我又说错话惹你生气了,对么...”
“我一醒来便听到什么镇远侯、金陵军、叛乱、战事...”南雪衣的目光慢慢凝定在慕绯脸上,一贯温柔的声线霎时冷如冰雪,全然没了感情:“沈慕绯,你就筹谋着吧,那些事是我这一介民女是永远不会懂的!”
慕绯只觉心底倏地一抽,锥刺般的绞痛感令她刹那怔忡:“你还是这样逼我么,你恨我怨我,就全冲着我来吧,我只求你别再这样自伤自残!”她松开了南雪衣的手,跪在地上,声音暗哑而空洞:“雪衣...就算我走了,墨成香、师姐、老林、胭红、青蓝和翠柳所有人都会死死看着你,你休想再做傻事!”
南雪衣眼底顿时闪过一阵惊怒,她虚弱地抬手扼住了床边的胭红,大怒道:“扶我起来!”胭红和墨成香只好连忙上前扶她,南雪衣气得愈加面无血色,酥肩剧颤,披头散发坐在床榻上。一袭单薄白纱亵衣覆着棉被,整个人都虚弱得不盈一握...
“雪衣,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慕绯眉心轻动,跪着看她,知她误会至深再多解释都是枉然:“待我把所有灵药全都找来,你会明白我!”
南雪衣病中孱弱,眼神却冷如利刃般逼视着慕绯,她身子突然向后一倾,迅如闪电地取过身旁的相思剑,“哗——”地一声拔剑出鞘!“师父!”“二小姐!”旁人吓得惊叫起来,慕绯见一道血红色的剑光刺向眼底,她微一阖眸,却丝毫不闪不避...这是她第二次被南雪衣拔剑相逼,也是第一次瞧见南雪衣新铸成的相思剑,剑身剔透如玉,剑气如雪割过肌肤。剑刃在稀薄的日影下透出一层再也褪不去的妖娆绯红,剑柄上那颗染了血的琉璃珠更是红得惊艳刺目...
慕绯垂眸看向地面,整个人都僵如雕塑,南雪衣的声音在这时从头顶压迫下来:“为师再问你一次,你执意要离开铸剑山庄,是不是?”
慕绯哑然失笑:“雪衣,你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对么?因为你宁可我死在你身边,也不愿我回去死在皇宫里。可我不会死,你却怎样也不信...”她的泪夺眶而出,目光热切而又哀恸地迎向南雪衣,决然道:“你万般逼迫我也要夺灵药救你,此心无悔!”
“好...你无悔!”南雪衣凄然笑了,心底汹涌的爱意像是一张被人狠狠扯断的琴弦,铮然碎裂!相思剑抵在慕绯咽喉,女铸剑师一字字的低语都如梦魇般当头罩下:“所有人听着,传我铸剑山庄掌门玉令,即刻起,我南雪衣与沈慕绯师徒之情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她顿了顿,声线骤然抬高凄厉如鬼,几乎要剐破慕绯的耳膜:“将这逆徒逐出师门,立刻...拖出去!”
所有人一下子惊得脸色煞白,宫凌扑通一声大跪下来,哭道:“师父,万万不可!”
慕绯怔怔听她说完,极安静地听南雪衣说完了最后一个字...那颤栗而又决绝的尾音在她耳边轰然放大,她抬眸看着南雪衣,床榻上那人惨白的怒容与初见时清风盈袖、翩若惊鸿的白衣少女渐渐融合...她开口想唤她师父,五脏六腑却被一阵灼热的刺痛强烈席卷,腥咸的血气骤然涌上,少女紧咬的唇齿间顿时渗出了鲜血...
“你本是九天凤凰,先帝遗孤,是民女大不敬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收你为徒!”南雪衣强忍着哽咽,见慕绯气血攻心吐出血来,她眼底的尖锐的寒意险些要溃散不能自持:“如今你心念江山社稷,身在我处,心早已飞回了九重宫阙,回了你真正的家...我不能容你了,我小小铸剑山庄,再也容不下你了!”
“哐当”一声,南雪衣再也无力持剑,将相思剑重重丢在了慕绯身旁...
“此剑名为相思,最初就是我一心要赠给你的,如今...它是你我诀别之信物!”南雪衣心力交瘁地阖上双眸,再也忍不住泪水潸然滑落:“你走吧,今日你执意踏出这里,来日是生是死,都不必回来了!”
墨成香忙从后拥住南雪衣,支撑她颓颓欲倒的身子,泪眼焦灼:“剑仙姐姐,你何苦这样?!”
慕绯拾起相思剑,指尖轻轻滑过那光滑剔透的锋刃,想象恋人一双玲珑素手在水深火热里煎熬铸造,想象那一日殷红的血喷洒在剑上的惨烈,剑在她手里隐隐发烫,一如那人细腻而又炽热的心思!慕绯收剑入鞘,失了魂似的喃喃道:“师父...当真要对我如此绝情么?”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南雪衣泪如泉涌,看向慕绯的眼神里有种脱出尘世的倦怠与锐痛,喃喃念道:“安能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老林,拖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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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出紫雨楼,她不求饶,亦不辩解,一路被逐出铸剑山庄,庄门关闭的那一霎那,南雪衣再下令七日内谁都不许踏出山庄一步,谁都不许去寻沈慕绯,似乎她的生死真的和铸剑山庄毫无干系...
黄昏后,阴霾欲雪的天空再度飘起雪花,入夜后更是风雪暴急,变成了鹅毛大雪。紫雨楼主阁的卧房里一切如常,南雪衣病榻前照顾的人已变成了墨成香,她的药也未曾受这突来的变故而间断。药香浓郁,袅袅萦绕在来来往往的众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雾气似的迷蒙不清。窗外风雪摧打,窗棂和门扉都被风吹的咯吱作响,一声声的越来越凄厉可怖...
突然,卧房的门被人重重推开,一道沧桑伛偻的身影夹带着一身冰雪冒失闯入。老管家林哲颇为失态,一见病榻上似睡似醒的南雪衣,竟忽然跪了下来:“掌门,绯儿她还没走啊!”众人又惊又喜,胭红早已为此事哭得双眼红肿:“怎么,她出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