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雪衣!你开门!”不远处的石门外传来一阵阵闷响,她知道是绯儿在用尽一切办法砸门,那人焦灼的声音已到了疯狂边缘:“雪衣...让我进去!我求求你!快让我进去啊!”
“师父——师父!求你出来吧...你若不出来徒儿们便跪死在这里!”是龙阳和宫凌哽咽的哭声,他们陪慕绯在此等着、跪着、求着。那日清晨南雪衣撞破了他们和墨成香的四人密谈,与慕绯发生了激烈争吵,南雪衣一气之下便把自己关在铸剑石室,整整一天一夜不饮不食,眼里只盯着那柄在烈焰中烧了数月还不能成宝剑...南雪衣身子极弱,每做一步都要比从前难上千倍万倍,却仍坚持亲手操作铸剑池中的机关工序,水深火热,俨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雪衣!雪衣...”门外的呼喊越发沙哑痛楚,南雪衣却听若未闻,她轻轻拄着拐杖朝铸剑池中央走去,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明明灭灭的火焰。她痴痴看着那火光,好像这躯体里所有的痛苦都不存在了,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火舌与烈焰深处出现了跳跃的影象,而她的耳边,似乎也吹过了所有记忆里的呢喃细语:
“你是长公主沈慕绯,对么?”相遇的那个血腥月夜,她伸出手拉起那个颤抖的十岁小女孩,告诉她:“而我...我是南雪衣。”紧接着,那记忆又跳跃到六年前送绯儿去碧云庵剃度,她却哭喊着自己的名字,追上骏马:“南雪衣!你真的丢下我不管了吗?!”
她不忍弃她,义无反顾地将她收养,牵起她的手喃喃笑道:“绯儿,我收你为徒吧!”曾忆拜师时那小人儿端着茶,慧黠而又欣喜地唤她:“师父...师父请用茶!”曾忆那个月色如雾的夜晚,绯儿半夜里闯进琴坊,将碧龙簪粗糙而灼热的坯形放到南雪衣手里,然后依偎在她颈间睡去...
曾忆整整四年在碧云山深处教她练剑,初初学成后山庄就遭了变故,哥哥去世时,她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绯儿长大了就只有一个愿望,我想保护师父,沧浪阁要来就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你!”那时自己便哑然失笑:“保护我?你会么,你会离开我,有朝一日,你也会离开我吧...”而她却道:“不会的!绯儿不会离开师父!永远不会离开师父!”
忽然扰乱的心思,酒醉迷糊错上加错的初吻,逆了师徒伦常,铸剑池边浑然忘我的拥吻,分明熟悉得还像昨日发生的一样!放她去苗疆送剑历练,一去就是九死一生,半年柔肠寸断...她在绝笔信中剖白爱她胜过世间的一切,重逢后星空月下,抵死缠绵,那人的容颜映着漫天飞星流火,郑重而认真地对她承诺:“雪衣你看到了吗?我爱你!天地为证,星月共鉴!”
泪水终是模糊了所有视线,南雪衣缓缓伸出手,触及的却是铸剑池灼烫的壁沿。她怕那些记忆已经随风散去,却分明深入骨髓地刻在了心里。
“绯儿,你为何执意要走,为何执意要离开我?”南雪衣窒息般地剧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泪水不住划过憔悴病容。其实无论绯儿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涉险回宫,她都不在意,她恨的...是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恋人去送死!
“雪衣,我知错了!我允你,我什么都答允你!”只听慕绯在门外哀声求道:“我再不惹你生气,求你把门打开,求你见我!”
南雪衣苦涩一笑,绯儿又在骗她。除了闹着拖着,她已然没有任何办法能留住绯儿...忽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慕绯与师兄师姐合力运功,掌力击在厚重的石门上竟真的裂开缝隙,恐不能撑住多久就会让她闯进来了...
☆、第七十七章 祭剑 ...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时,南雪衣再一回眸望向铸剑池,只见那熊熊烈焰中央慢慢浮起了一道斑斓刺目的光芒...
数月的烈火熔炼,十八道手工研磨,现在,终于到了宝剑铸成出池的时刻了么!女铸剑师的目光被宝剑浮凸的轮廓深深吸了过去,泪水涟涟,心跳颤栗而狂喜,比她以往铸成的任何一柄宝剑都要难以自持!
她一手握紧拐杖撑住身子,一手果断按下铸剑池壁的某处机关,只见巨大的剑池内壁霎时喷出了一圈水浪,早就蓄好的冷淬液熄灭了熊熊烈火,而铸剑池上方的石室天窗也在这时打开,热气散出的同时,忽然有落落纷扬的雪花从天窗飘了下来...晶莹如玉,洁白轻舞,竟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在这时降临了。
雪花徐徐落上剑身,神剑在源于天地的寒气浸润下冷却得更快,整个剑身都透出了冰雪般剔透的白光!它拥有紫檀木鎏金剑鞘,剑柄三十六颗西域镀金钻镶成了盘龙纹,簇拥着一颗莹润无暇的青碧琉璃珠。那珠子受了日光折射,幽幽碧色竟在刹那间变幻成了斑斓的红橙蓝紫,就如天上的星子落入剑鞘,美得窒息。剑身由南雪衣亲手刻了一朵冰莲为饰,花瓣层层叠叠,笼罩在铸剑池的冰火两重天的水雾中,宛如琼台仙子,瑞气万千。冰莲之下则刻了几句诗文: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她以“相思”为剑名,以相思表爱意,没想到却应验了今日的别离!
南雪衣指尖按上池壁另一处机关,猛一触动,相思剑便“哗——”地一声破池而出,南雪衣抬手去接,那剑就有如灵性地落在她的手中。南雪衣细细一抚,青碧琉璃珠清晰倒映出了佳人低垂的泪眸,与普通宝剑的不同,相思剑是她亲手做好了镶嵌开刃再入火熔炼,工序和千冥剑是一样的。天窗飘下的雪花亦落上她的发,像是罩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轻纱,令南雪衣的神色变得潜静而柔美...纵然下半生要缠绵病榻,不能握剑、不能铸剑,这相思剑也算是实现了她毕生梦想!
“雪衣!雪衣!师兄...我们再试一次!”石门外慕绯的声音更加沉痛慌乱,三人不惜耗着大量内力,一掌掌击得石门开裂得更加厉害。南雪衣瞥了石门一眼,抚剑的手却忽然僵住,再低眸时强烈的震惊令她心脏肺腑都一下子揪在了一起...南雪衣突然发现相思剑有些不对劲,剑刃锋利,剑脊却出奇的柔软,按下去竟有凹凸的指印。这种软不同于试水剑的柔韧,而是铸范时昆仑玄铁和陨铁石融合失败的结果!
南雪衣身形剧震,手里拐杖一松,整个人都跌跌撞撞地瘫在了地上...不可能,这不可能,她耗尽心血的相思剑,竟还是铸造失败了么?!瞬间从狂喜跌入了地狱,南雪衣急促喘息,喉咙里有腥咸的血气翻涌上来,一身的冷汗粘着衣裳涔涔往下淌,连绝望的恸哭都哭不出来...
剑不能成,剑不能成,她心底不断念着这四个残忍字眼,南雪衣本念想着一旦相思剑铸成,绯儿带走防身她也能勉强放心。结果铸造失败,难道是上天注定要截断她心爱之人最后一条生路吗!“雪衣...雪衣,你在做什么?说句话好吗?”慕绯不知里面发生着什么,急得双眸通红,手死死按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捶打得出了血。而她哽咽的呼唤在南雪衣听来却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听不真切,虚无飘忽。
南雪衣脑海里一片空茫,相思剑在她手里静静握着,投影在地上都是一道绝美清洌的剑影。低眸凝看,指尖在冰凉的利刃来回抚过,忽然,南雪衣的目光变得深邃宁静,唇角竟还含了一抹淡淡的笑,自语道:“绯儿,我怎么这样傻...何必生不如死地活着,我若死了...你便不用为我回宫了罢!”
言罢,她哗的一声抽剑出鞘,撩开衣袖,将雪白皓腕狠狠抵在了相思剑的锋刃上!彻骨的冰寒从肌肤一直蔓延到她律动的脉搏,心跳依然那样明晰,而她的魂却已死!南雪衣周身颤抖,紧紧拥住了相思剑,恨不得怀里拥着的眼里看着的是她最爱的人,但她已不能再看她一眼...只见白衣女子恍恍惚惚地,轻轻吻住相思剑上的青碧琉璃珠,纠缠漾动的泪光里,闪过了最后一丝决绝的爱意:
“绯儿,来世...可有来世,能做你的妻?”
她喃喃着,手腕猛一用力,纤细雪白的肌肤就这样嵌入了相思剑的锋刃!顿时,天昏地暗的撕痛感从割腕处扩散全身,涌出的血从手腕绵延而下,将剑身上那朵雕饰冰莲迅速染成了惨烈的鲜红。“啊!”南雪衣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相思剑哐当一下跌在了地上...
“雪衣?雪衣!”慕绯跪在石门外听见了异响,一颗心顿时如被巨掌攫住似的抽搐成一团,惊惧疯狂拍着门壁喊道:“你在做什么?雪衣,说话啊!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出事了...铸剑石室内死寂一片,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雪衣,你说话啊!”慕绯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就要朝石门撞去,被宫凌和龙阳一把拽住,梦魇般的黑暗将他们死死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正绝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推车声,只见老管家林哲和墨成香的脸从黑暗里浮凸出来,林哲老泪纵横,墨成香脸色煞白,盯着那满是裂缝的石门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