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绯!”南雪衣的声音冷而凄绝,六年来头一次亲口唤她的全名:“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它就是我的,就要一生一世被我管着!”
霸道的话语从耳旁压下,一语惊醒梦中人,直抵慕绯心底最深的柔软。她抬眸看着南雪衣,感受着彼此的气息相融、心念交换,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一起在碧云山练功的年年岁岁,回到了曾经双宿双修的默契与快乐...所有猜忌怨恨似乎都消融于眼前的真实,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斜斜拉在了一起,交叠重合,再也分不开了。
慕绯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喃喃唤了声:“雪衣...”未等南雪衣回应,身侧忽然传了一阵“咝咝”异响,慕绯循声看去,只见一条尖脑深褐的毒蛇正朝她俩爬来,眼看就要盘到南雪衣的膝上!
“雪衣!”慕绯失声惊呼,身后的草木丛中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慕绯眼角余光一瞥,那放蛇人的身影已逃得无影无踪...
☆、第七十一章 渡劫 ...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寻到这里!”慕绯眼睁睁那条森然可怖的毒蛇已经爬到南雪衣腿上,不住地吐出红信,毒液都已经滴出蛇口!而南雪衣双眸紧闭,一贯清冷镇定的女铸剑师都脸色苍白,额头和鼻尖沁出汗珠...
她掌心与慕绯握得越来越紧,极力控制两人体内的真气因情绪波动而错乱。“墨成香在庄里,庄外有沧浪阁的人不足为奇,但是...”南雪衣声音沙哑,颤声冷笑道:“你离庄只有少部分弟子知道,却能一路尾随到这儿,应该内贼无疑!”
师徒俩正是血脉相融、内息互换的关键时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都能将她俩杀死,更何况一条被人刻意放出的毒蛇!
“雪衣...”慕绯的泪水夺眶涌出,懊悔欲死:“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南雪衣忽的睁开双眼,眸中泪光漾动,仿佛是痛苦至极,而又决绝不悔:“绯儿,不要动,无论如何都不要管我,千万不能松手...”慕绯顿觉不妙,低头一看,只见那毒蛇已一口咬上南雪衣的左膝,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白衣...
“不!”慕绯刹那间不能呼吸,一颗心像是被千刀万绞似的剧痛,她本能地想要松手救恋人,又被南雪衣用尽力气攥住,直到泪水把南雪衣忍痛的苍白容颜都湮没...
两人意念一乱,体内真气再不受控,彼此交融的血液也像是着了火,在奇经八脉岔乱奔腾。随时可能震断心脉危及性命。慕绯慌乱地握紧南雪衣的手心,骇然发现她渐渐意识不清,伤口的流血竟已发黑,毒素蔓延到身体各处,连指尖都已经微微泛黑!
“我不会让你死的!”慕绯泣声喊道,“我帮你把毒逼出来——”说着,她不顾一切强行将两人的真气合二为一,试图抵挡扩散的蛇毒。然而蛇毒已经大量混在南雪衣血液中,来势凶猛...师徒俩体内的真气早已失控岔乱,不仅无法将蛇毒逼出,反而令蛇毒顺着两人相连的真气血脉,一点点也侵入了慕绯体内!
“雪衣...”慕绯痛吟一声,蛇毒入体的剧痛直入骨髓,令十六岁少女几乎昏厥过去。体内曼若陀罗真气更是全然失控,一阵阵的灼热气浪在经脉深处炸开,翻涌的血气涌上喉咙,很快从嘴角渗出了血...“绯儿,你在做什么!”南雪衣竟又清醒起来,哭着唤她。慕绯转念一想,自己将蛇毒引入一部分,雪衣就不那么痛了,这样也未尝不好...
“我们死在一起吧...你若不在了,我也不能独活!”
慕绯释然笑道,此时此刻,什么墨成香、墨天诏、女皇、复仇,所有一切恩恩怨怨,都不及失去挚爱的撕心裂肺。
“小傻瓜,”南雪衣痴痴看着她,眼前那人满是汗水的精致秀容,似乎又和初相遇时那个满身血污,眼神惊恐的小女孩重合起来,心底温暖的柔情,竟让蛇毒侵入走火入魔的痛苦,都浑然不觉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大,怎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
话音刚落,慕绯忽然感到与南雪衣相贴的掌心骤然发烫,南雪衣竟不惜耗损仅剩的功力,将两人双修时相融的曼若陀罗真气重新推回慕绯体内,那道狂烈真气如惊涛骇浪,汇入丹田,直涌任督二脉,竟在一瞬间冲开慕绯周身大穴...“啊!”慕绯失声痛呼,就在这时,南雪衣的手心不受控地脱开了慕绯的手掌,重重跌落,将二人彼此相连的气血全部打断!
白衣女子甚至没有一声呼喊,整个人都如玉山倾倒,直直地瘫倒在了地上。而慕绯被逼出的蛇毒翻涌上来,她仰头喷出一口毒血,眼前一阵忽明忽暗...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慕绯手强撑着地爬起来,疯了般爬向一旁昏死的南雪衣...
“雪衣!雪衣!”慕绯扑上前搂住她,嘶声喊着、摇晃着,止不住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南雪衣惨白的脸上,“雪衣,醒醒,我求求你!”
她俯□,不由份地吻住南雪衣的双唇,突然浑身一震,只觉整个世界都天塌地陷。
怀中的南雪衣,已经气息全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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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铸剑山庄紫雨楼。人影攒动,灯火辉煌。本是南家历代庄主与夫人居住的主阁大院,南少卿去世后就一直空关。继任的南雪衣念及自己不是嫡女,执意留在流音水榭,与慕绯住在一起。古宅在凄风冷雨中飘摇,再也难掩百年繁华背后的衰败。
最大的卧房,房门虚掩,烛火彻夜不息。只见南雪衣毫无意识地盘坐在床榻上,一袭薄如蝉翼的丝衣裹着她冰冷的肌肤,她静静阖着双眸,就如睡着了似的,那清丽绝美的轮廓也仿佛一触即碎的幻象。
而她身周坐在三位白眉长须的老者,正是雪衣和慕绯在渝州遇险后,从神医谷请来的松君、竹君、梅君三位老前辈。神医谷地处蜀山,依附蜀山派,名声显赫江湖。铸剑山庄与蜀山派皆崇尚剑道,历代都交往密切。从老庄主南震英开始,与神医谷的来往更多,三位老前辈每年都有一段日子住在铸剑山庄。为小太子沈梦翎续命,松、竹、梅三位老前辈更是功不可没。
三双手掌有力地拍在南雪衣的后背和双肩,三位老者以自身深厚的内功为南雪衣续命,蛇毒逼出体外,南雪衣有了虚弱的脉搏,身子仍是冷如冰雪。
龙阳焦灼地守在门口,当慕绯抱着南雪衣一路狂奔回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住了,谁也不曾料到武功高强的师父会猝然没了心跳,凶多吉少。堂堂七尺男儿的龙阳都忍不住泪流满面,紧抿着薄唇一动不动。胭红、青蓝、翠柳三个丫鬟端着热水和汤药进进出出,嘤嘤哭泣。其余的丫鬟下人都守在正厅,老管家林哲毅然揽下所有事务,正安抚着紫雨楼外跪地不起的众多弟子,山庄人心溃散,已是勉力支撑。
厅里,紫檀木大桌上已经摆上了丰盛晚饭,两个女子枯坐桌旁,却谁也没有心思动筷。宫凌握着茶盏的手都是微微颤抖,心里七上八下,她侧眸看了慕绯一眼,只见慕绯现在的模样和生死未卜的师父如出一辙,她雕塑似地呆坐,怀里紧紧抱着南雪衣的试水剑,仿佛是抱着恋人残留的一点体温...她回来后不吃不喝不换衣裳,衣襟上刺目的血迹衬得她的肌肤更无血色,目光支离破碎,令人心中抽疼,却没有任何言语能安慰。
“绯儿,”宫凌轻声唤她,不料慕绯的眼神骤然凝聚,哗地一声抽出了试水剑,架在了自己颈上!“绯儿!”宫凌怒喝着扑上前,一把夺下宝剑:“我不知你和师父怎会练功练成这样,但你安然无事,想必是师父为了护你才伤及自己,你凭什么自寻短见!”
慕绯怔怔看着地面,泪水潸然滚落,不停地喃喃:“是我害了她,我竟然对她拔剑相向,非要分出个胜负...我疯了,我害死了雪衣,是我害死了雪衣!”
“剑仙姐姐怎么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宫凌闻声回眸,只见墨成香那妖女愤然冲开了门外众多弟子的阻拦,径直冲入厅堂,奔向卧房...墨成香刚从病榻上挣扎起来,她披头散发,眼神凄厉如罗刹女鬼,身上胡乱披着一件玄璎留下的淡紫薄罗袍,风一般地席卷过去。
宫凌来不及阻挡,更不敢去瞧慕绯现在的表情。
“你来干什么!”紧守房门的龙阳横剑去挡,“滚开!”墨成香一掌将他狠狠推开,不顾一切地冲开房门,这才瞧见南雪衣盘坐在床上,三位白发老者在替她运功疗伤,浑身真气散逸,决不能贸然去打扰...“她...”墨成香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因多年患病而精通医理,一眼就瞧出了八成的病因。墨成香蓦地退出门外,面向龙阳,厉声叱道:“是谁伤了她,是不是沈慕绯?!”
“我师父的一切都与你无关!”龙阳剑眉冷目地喝道,瞧见她穿着玄璎的遗物,心中更是刺痛:“师父好心收留你在山庄养伤,不代表你可以在这儿大呼小叫不知好歹!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