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躁,恐惧,愤怒,沉吟许久,才说:“雪冢。”
“嗯?”
“这几天别离开我身边,晚上在我这睡。”
雪冢明显一愣,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而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起来:“哦……好。”
他本来就想晚上能在白暝身边照顾他,好不容易有个人让他罩着,可要看护好了,白暝这样一碰就散似的,太让人担心。
“……”白暝转回头来,刚好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就像是期待了很久的大男孩,忽然得到了肯定,顾自开心又不想被人看出来在开心,还流露出一丝责任感来。白暝的目光仿佛带着刃,能直接看到人灵魂深处,能直接看到这个人的命运、结局。
那结局割得他心里一痛。
雪冢在这种目光下咽了口唾沫,紧张,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暝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躺回床上:“没事。”
他把头偏向一边,不看雪冢,眼中是对面的墙壁,因为沉思而焦点模糊。
他,没法救雪冢。
如果救不了,又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那么,应该怎么办?
——不能救,那就,不救了。
就当,他从不曾来过这里,从不曾见过这个人,忘记这一切,就这么离开,像以前一样,屏蔽掉一切情感,不承担责任,一身轻松,几乎没心没肺地转身离去……如果不曾努力,就不会失败,如果不曾抱有希望,就不会绝望,如果不曾拥有幸福,就不会痛苦。
放弃他,忘记他。尽早离开,不要再有更深的牵扯,不然离开时,就会更难过。
就任他去死吧。
这是无能为力时,正确的选择。
这一整天,他心情都很低沉,让雪冢待在他房间里。小表妹大概是知道雪冢一直在白暝这,一直没有动静。晚上两个人在一处睡。
“别出我的房间,有事都在房间里解决。晚安。”白暝心情沉沉的,像是浸湿的麻袋,沉重而晦暗。
也许明天,也许后面,雪冢这个人就会如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这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世界上。
那个字那么沉重。
——死。
卧室很大,另一头有卫生间,外面小客厅里总会放着写吃的,的确没有必要出门。或许是药劲上来了,灯关了后,白暝很快入睡。而雪冢似乎没有上床来睡觉。
白暝睡得不沉。
一开始是觉得总有目光在偷瞄他,而后直接变成了目不转睛地看,似乎还蠢蠢欲动,想要碰碰他什么的,却又一直没敢动,那种纠结的感觉,让他的梦都变得纠结。伤口的愈合开始使他身上发痒,总是想要抓抓蹭蹭,就会掀开被子,接着凉风灌进来,再拼命缩成一团,但不知为什么,仿佛总在有人替他掖实被角似的,很快又会暖和起来,如此周而复始,昏昏沉沉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后半夜,才渐渐进入深眠。
一夜,足够他作出决定。
——死。
——就离开,让他死吧。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白暝渐渐醒过来,他已经没有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医生正在给他诊断,看他醒了,就帮他换药。身体好很多了。他看着基本已经愈合的伤口,等医生走了之后,下地去站着,走了两步。虽然骨头还在隐隐作痛,也不能很灵活地跑跳,更不可能做出什么高难度的动作来,但好歹是能慢慢走路了。
那么,就今晚离开好了。
他眼底幽深,黑漆漆的,决定了,然后考虑着,计划着,忽视心中猛然翻起的疼痛、焦灼。
他要扔下这个人,走了。
这时,门咔哒一声,白暝迅速抬眼看过去,却是雪冢端着早饭进来了,看见他站在地上,忙问道:“你怎么下床了?伤口没事了?”
英俊帅气的小正太,明明都没他高,还照顾得挺起劲,像个小男子汉,都有点不弱鸡了。白暝看着他脸上一道红印子,心中沉甸甸的,问:“脸上怎么搞的?”
雪冢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憨憨笑起来:“睡觉压的。”
压的?白暝回头去看软和的枕头和被子,看不出有什么能压出印子来的东西,又仔细观察那个红印,不知怎么的,看着倒有点像一根指头狠狠在上面按了一晚上的效果。
但他已经没有心思想这个了,接过早饭,声音也无法控制地低沉:“没出房间去吧?”
“……”雪冢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笑容僵硬,“没有啊。”
白暝抬眼。
暴露了。雪冢吞了口唾沫,不好意思地解释:“就……出去了一下,找了点材料给你做的这个。”
鸡蛋沙拉,还有金枪鱼,色泽鲜艳,营养丰富。雪冢和青叶住在一起的时候,负责的部分一直是煮饭,青叶主外他主内,于是小伙子厨艺很不错,烂菜叶也能变为美食,更不用说这样新鲜丰富的材料。
“而且斯托蓝家少爷的朋友来了,一直在闹,我避着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斯托蓝少爷的朋友?白暝思索,想不起什么相关的情节。
“哦。”他说,“是么。”
下午,为了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探路,他叫雪冢陪他出去溜达,见到了斯托蓝少爷的朋友们。半大的小子,有种恶劣的气质,他看见时,他们正在互相比划谁的那玩意儿比较大,笑容无耻而暴烈。
看来不是表少爷的朋友,而是这个家族真正少主的同伴。果然,跟他设定中的斯托蓝大少爷一样,狂暴而危险。
这帮人给他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却让他仿佛看见死亡的阴影一般沉重。
那种危险的直觉让白暝心中越发揪心沉重。
应该没有他们的剧情才对,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压下不安,不去想任何恐怖的可能,转身回房。
他要走,今晚就走,不会做任何徒劳的努力,所以,也就别再想太多了。
斯托蓝家的结构出人意料的容易突破,只要大模大样地从侧楼梯走下去,从侧门出去,穿过一片小树林再从后门出去就可以。不知道会不会被隐秘的监控发现,反正就可以不用惊动任何人地离开。
唯一的障碍,反而是雪冢。
下定决心的时候,白暝心已经硬了,但沉默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对雪冢语重心长:“你记住,绝对不要反抗任何等级比你高的人,像那天对那个小姑娘做的事,不能再发生。有危险一定要躲,有人欺侮你一定要低头,别管尊严,别管骨气,别反击!受着,受不了也要受着。一时意气,会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雪冢正在帮他铺床,认为这话是在关心他,心里暖融融的,转头笑了一下,脸上有点红:“好。”
这个表情让白暝愣了。
白暝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生生把话吞进肚子里。
不能再有更多纠葛了。
再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狠狠压住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翻身睡下。
灯灭了。
雪冢没有爬上床来,似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白暝的计划是等雪冢睡了,轻手轻脚地出门。他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能够完全隐匿自己的声音和呼吸。谁知,等了有半个小时,雪冢居然还没上床来!
窗外响起斯托蓝少爷那帮朋友的喧哗声,他们这个点还在闹,估计是要闹到天亮。雪冢像受了惊一样,站起来过去关了窗,唰地拉上窗帘,把光和声音都阻挡在外面,而后又悄没声地走回来,继续坐在椅子上。
黑暗中,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跟昨天晚上的感觉很像,静静看着他,好像想要摸摸他碰碰他,但又一直拼命忍着,仿佛怕惊醒床上的人。
白暝闭着眼睛,有点焦虑:这孩子怎么回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暝以为他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睡了,却听见细微的响声。居然是雪冢小心地俯身过来,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只手轻轻摸在他的头发上。
很温柔的触觉,带着手掌的温热,极轻极轻,像是特别怕惊扰了熟睡的人,心中不断说着克制克制,只摸一下,却又忍不住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指尖有一种眷恋似的感情。
白暝心忽然软了,这辈子,没有人这么小心而温柔地对待过他。
极其温暖,极其轻柔,后面的头发微微塌下来一点,又很快恢复原状,却像是留下了什么烙印似的,手离开时,脑袋后面还残余着那样的感觉,隐隐发热,又因为那只手的离开,而开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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