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瞬间惊诧到忘记了恐惧,脑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零零碎碎地为眼前整件事拼凑出一个来龙去脉——起先必然是司马澈背地里的手脚被奕洛瑰察觉,司马澈却又赶在奕洛瑰发难前探得风声,所以他指令心腹策动埋伏在劳役中的士兵,顺着拓宽的水道冲进了宫城,救出了被软禁在碧云殿的司马澈。
安永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场浴血奋战,才使得司马澈能够突破三层城防,在柔然军的包围下冲出新丰城;不过他能够想象,奕洛瑰会如此荒谬地对待自己,心里得有多恼羞成怒。
正这样想时,一把长刀已架上了安永的脖子,他在震天的喧嚣中惊愕地回过头,就看见奕洛瑰面色狰狞地望着城下大喊:“司马澈——”
他的手随着喊声发出震颤,使得刀刃擦着安永的脖子,牵出浅细的血丝。伤口的疼痛细密地扎进安永的心里,让他在来到这一世后,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迫近眼前。然而那一瞬他只是出神地望着奕洛瑰的侧脸,这张脸与当年那个会为自己争取清白的人别无二致,却又陌生得令他倍加绝望。
也许一切就要到此结束了吧?安永转过脸,看着在城外乱军中与自己遥遥相望的那个人,一瞬间心中满怀歉疚——自己并不是他心爱的那个人,真正的崔永安早已死去,如今自己却要李代桃僵,害得司马澈亲眼目睹这一出悲剧,焉非罪过?
他不由得闭上双眼,须臾之后,却在等待中听见奕洛瑰在他耳畔猛然大笑:“哈哈哈,崔永安,睁眼看看吧!亏你是个痴人,可尝过被人负心的滋味?”
安永心头一震,不禁张开双眼,恰好看见司马澈突围后绝尘而去的背影。他的脑中有片刻茫然,之后却无端涌上一股大欢喜,终于明白老天安排自己来这一世的良苦用心——他的确来得不枉,可以一举救赎两个人,让司马澈逃出生天,也让真正的崔永安能够瞑目,到死都认定自己爱对了人。
这样至死不渝的幸福,对于他,早在前一世沈洛提出分手时,就已被束之高阁变成了一份奢望。
安永平静地看着奕洛瑰因暴怒而狰狞扭曲的脸,在一片风起云涌的杀阵中,歉然低语道:“对不起……”
这由安永微微笑着吐出的三个字,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轻如鸿毛,却顺着奕洛瑰的耳朵狠狠落在他心间,斫断了他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紧绷到极限的心弦。
安永一刹那只看见奕洛瑰目露杀机,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仰面跌在了城楼马道的碎石上,一把长刀扎进他肋间,涌出的血花在他缟素的丧服上迅速绽开。
这一刻的奕洛瑰面如死灰,让安永脑中除了灭顶的疼痛之外,竟泛出一丝不忍。
“我说对不起,”安永仰躺在地上本能地抽搐,手指软软搭上奕洛瑰的刀,黑沉沉的眼珠倒映着奕洛瑰错愕的脸,血色尽失的双唇一张一阖,“被人负心的滋味,我早就尝过了。”
。。。。。。。
薄云轻雾,重帘深深,安永痊愈到能见外客时,窗外的新丰城已是冰雪消融,春水潺潺。金兽炉吐出盈盈一室香烟,他背靠床屏拥着衾被,听前来探望自己的陶钧大胆的言论:“官家应当是避入了大魏和南国之间的边荒地带,那里自古以来被划作军事缓冲区,不归两国管辖,却土地肥沃山泽灵秀,正可作休养生息之地。”
安永闻言无力地笑了笑,并没答话。无论是奕洛瑰领军讨伐,还是司马澈负隅顽抗,这些消息他都不甚关心。新丰城的工程一旦结束,安永便已无心世事,于是在被奕洛瑰褫夺功名之后,他连月来闭门疗伤,已是闭目塞听许久。
当日奕洛瑰对着他刺下一刀,却又将重伤的自己还给崔府救治,事后还拒绝大祭司将自己问罪处死的谏议,只是削去了崔府世袭的爵位做抵偿,如此捡回一条命,已是幸运至极。
期间倒是有一件事很令安永意外,自他倒下之后,原本颓丧萎靡的父亲竟然精神振作,恢复了清醒。
“崔三,等你身体好起来,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陶钧皱着眉,安慰着精神不济的安永,“虽然你被撤职,可你还是新丰城的永安公子,何况在这件事之后……大家背地里对你更是敬重。”
安永闻言眉心一动,浅笑着摇摇头:“只怕不行,等我身体好了,家父要我送他到东山去。他说崔府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得力的人,如今我又赋闲,陪他走一趟东山再合适不过。”
“去东山?”陶钧吃了一惊,不由得睁大双眼瞪着他,“令尊的意思,难道已是决心归隐了吗?”
安永一怔,不明白陶钧话里的意思。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东山是什么地方,只当是一个普通地名。父亲要他陪着去,料想一路上仆从众多,也不需要自己引路打点,所以接到消息时只是顺口答应,并没放在心上。
“你府上的高贤如今都在东山别墅隐居,白马公这一去,看来是打算放手让你主事了。”陶钧一脸钦佩地注视着安永,言语之中满是感慨,“崔三,如果贵府的爵位未削,你从东山归来的那日,得是新丰城多大的一场盛事呀!”
22第二十一章 东山
这一年暮春,伤病初愈的安永陪同父亲离开了新丰城,前往东山。
自奕洛瑰领兵追击司马澈之后,所有的政务都交由留守在皇宫的尉迟贺麟办理。新丰城内虽然戒备森严,但安永已被贬为庶民,因此在陪同父亲出城时并未受到阻拦。
安永一行走的是水路,早在出发之前,他通过旁敲侧击,大致了解到崔氏早年在东山一带圈下了大片的山泽和农田,而修筑在其中的东山别墅,更是崔家人下野后退居田园的乐土,高贤名士都爱盘桓其间,同享山水之乐。
这一日船泊入渡口,安永刚走出船舱,就看见等候在埠头上的家人。他一时愣住,直到父亲在他身后冷淡地开口:“还不下船见过你的祖父和外公?”
安永这才醒悟,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下船后,便向埠头上那两位坐在肩舆上的老人行礼。他实际上也分不清谁是祖父谁是外公,只好低着头含混地问了安。好在两位祖辈并不拘礼,乐呵呵叫他起身之后,便望着崔公问道:“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只因小犬尚未娶妻,府中内事无人操持,拙荆放心不下,故此让我先来。”崔公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解释着,在面对自己的长辈时,竟也不肯多拿出半点精神。
而安永的祖父和外公竟也不以为忤,只吩咐仆从将崔公和安永请上肩舆,一行人缓缓往别墅行进。
此时春末夏初,郊野间草长莺飞,绿意盎然。安永隔着肩舆薄透的白纱,偷眼观察自己的两位祖辈,思量着接下来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只见两位老人身披白色的披肩,手里摇着羽扇,悠然安坐在肩舆上,一路无话。直到进入别墅后洗了手饮过茶,才与崔公在堂中谈笑起来。
他们只围绕着隐居寒暄了两句,之后交流的话题就忽然变得深奥,大段大段的四言诗安永更是无法听懂,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手捧着茶碗静静坐在一隅。
又是一轮咏诗之后,坐在上首的祖父突然对安永发话,笑着问道:“永安,为何不与我们和诗,却独坐一隅闷闷不乐?”
安永一怔,低下头答道:“崔宁不才,做不出这些诗来。”
崔公登时在座上呵斥了一声,对自己的父亲说道:“我这小子,如今确实有些不像话。自从遭逢家国之变,竟一改往日言行,终日小心狷介、孜孜钻营。也是我家门不幸,竟出如此不肖之子!”
见崔公如此不忿,两位老人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安永尴尬得坐立不安,索性俯身告了个罪,从堂中退了出来。
傍晚时候用过晚餐,安永正在檐下闲坐,就看见自己的祖父和外公散着步子走进内庭,两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看见了安永,笑着邀他一同散步去:“我俩服石之后,正在行散。你若忧闷,不如同去。”
虽然来到这一世后屡屡听人提及,安永却始终不知道“服石”是个什么概念。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两位慈祥的老人怀有好感,于是在受邀后欣然从命。
祖孙三人一路走到别墅之外,这时山林间暮色渐浓,晚风拂面。安永的祖父在喓喓虫鸣声里打破沉默,恬然笑道:“今日你父亲在堂中出言责难,你大可不必介怀。他怪你毁方瓦合,可他自己面对江山倾覆,不也同样哀毁灭性?毕竟你我生于阀阅世家,每一辈总得有人入世,岂可任由名姓凋瘁?”
祖父这番安慰安永听得一知半解,他感激老人的善意,于是点了点头,望着祖父和外公浅浅一笑。
“呵呵呵,正所谓和光同尘,是谓玄同。”这时外公在一旁凝视着安永,抚髯笑道,“永安,毕竟诗以言志,今日这番沉默太不像你。此处远离朝堂,你胸中若有感慨,何不乘机抒发,总比闷在心中舒服些。”
安永得到他们的鼓励,沉吟片刻,却终是皱着眉头开口问:“若是我心中的感慨,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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