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钧立刻促狭笑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永安公子这是要离经叛道了!”
安永望着他赧然一笑,刚要打马前行,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马蹄声,风驰电掣般奔向他和陶钧。胯-下的骏马听到这般动静,立刻不安地挣动起来,安永慌忙抓紧了缰绳,拼命安抚住受惊的坐骑。
他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回过头,片刻后就见一支劲装骑队黑压压踏雪而来,一马当先的正是一身猎装的尉迟奕洛瑰。他此刻狩猎归来,马前倒悬着一串串猎物,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笑。
安永赶紧牵马避让,奕洛瑰却还是在马上一眼就瞥见了他——那刻意躲在街角的人,一身缟素,尖尖的下颌半藏在棕色的紫貂皮领子里,乌黑的眼珠映衬落雪的傍晚,深幽幽地勾招着旁人,只此惊鸿一瞥,竟胜过他狩猎一天获得的满足。
“好久不见了,崔永安。”奕洛瑰双唇轻轻嗫嚅,到底没把这句话念出声,却趁着快马越过崔永安的一瞬,径自扬起手臂,将一串花褐色的毛禽扔在了他的怀里。
安永吓了好大一跳,差点没跌下马背,待到他扶稳了马鞍,定睛看清怀里的猎物时,奕洛瑰的笑声已离得很远。
“这是什么?”安永双眉紧皱,翻看着手中软塌塌的禽鸟。这些鸟类花色古怪,每一只都被长箭穿刺而过,在身上留下狰狞的血洞。
“这是花尾榛鸡,用来做羹,味道很鲜美的!”陶钧在一旁凑过来看,不无羡慕地回答他。
安永笑了笑,随手将那串榛鸡挂在陶钧的马鞍上,做了顺水人情。
这一年的元旦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在太极殿丹陛之下,向尉迟奕洛瑰拜贺。奕洛瑰出人意料地沿用了魏国的国号,只是将年号改为神麚元年,惹得百官议论纷纷,却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朝会之后,奕洛瑰偕同百官登上宫城城楼,摆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架势。安永也随大流地混在人群当中,与陶钧一并站在城头上俯视着新丰内城,讨论外郭城墙的工程进度。忽然陶钧抱拳轻咳了一声,往后退开两步躬身下跪,安永纳闷地回过头,才发现奕洛瑰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
安永赶紧转过身,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在奕洛瑰身旁的内侍,被他们谄媚的笑容噎住,一时竟忘了行礼。奕洛瑰也不以为忤,径自走到他身旁,在寒风中笑着低声问:“好好地为什么学骑马?”
“……”安永一时找不到好理由,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方便。”
奕洛瑰被安永这句话给逗笑了,他手撑着女墙,陪在安永身旁看了一会儿风景,才在他耳畔低声道:“修得挺好的,以后我派你去云中,也像这般打造我的盛乐城,你可愿意?”
“行。”安永点点头,竟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倒教奕洛瑰吃了一惊。
“你这人……”奕洛瑰一哂,刚想说些什么,偏偏却望见哥哥尉迟贺麟从城楼另一端向自己走来,他立刻像调皮被捉的顽童,心虚地撇下安永转身离去。
“哎,”安永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陛下改朝换代,为什么还要沿用大魏的国号?”
“因为方便。”奕洛瑰以牙还牙,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
奕洛瑰向来在沙场上战无不胜,因此自诩神武,再料不到哥哥派人调查那日在火场被他射杀的可疑人物,最后竟会得出这样一个结果。这让他时而疑惑于崔永安的态度,又时而怀疑自己的直觉,心神耗尽,却终究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只好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将崔永安请入廷尉,由自己亲自鞫审,冀望能问个明白。
“这是在那人身上发现的火绒,”奕洛瑰拈着指间轻软的绒团,双眼紧盯着跪坐在堂中的安永,低声道,“火灾之后,我们因为初驻京城,一时无从查起,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才查出他生前是大长公主的近侍。”
大长公主是司马澈的胞妹,早在新丰城失守之时殉国。安永至今对魏国皇家复杂的人物关系还不熟悉,却也能模糊地猜出个中利害。
“所以,我是不是有理由相信那日是由司马澈命人纵火?”奕洛瑰面色铁青地凝视着安永,咬牙道,“我是不是也有理由相信,当初是你的那封奏折,给他出了这个好主意?”
安永这才省悟,为何司马澈那日可以如此巧妙地抓住时机,趁着火灾派人来接自己入宫。虽然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没有与司马澈里应外合,但火灾背后一连串的秘辛,又让安永想撇清自己与火灾无关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何况在那之后,司马澈还交付给自己……一个更大的秘密。
奕洛瑰眼看安永陷入沉默,只当他默认了自己的指责,盛怒之下,却神使鬼差地笑了起来:“好,好。这事的确怪我糊涂,竟被你如此骗过!”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命廷尉监继续将安永羁押在天牢,留待下次提审。
作者有话要说:戒微博、戒天涯、戒百度知道,再犯打手!/(tot)/~~
21第二十章 褫爵
安永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只能逆来顺受。好在经历过时空穿越后,任何境遇上的改变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眼下他罪名未定,被收监后不准外人探视,吃穿用度都与犯人无异。廷尉大牢供应的被褥很薄,入夜后冷风便会从四壁窜进来,安永只好钻进铺在地上的干草里取暖。狱中每日三餐都是混着麻籽和豆类的干饭,没有任何佐餐的小菜,让他很难下咽。
三天后他的生物钟就彻底颠倒,白天当阳光晒进牢房时他会准时入睡,而夜晚则听着老鼠与虫蚁的窸窣声消磨时间,想象如今外界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崔府不消说,必定是乱成一团。也许冬奴会担心得哭鼻子,而母亲必然在四处打点,找人探听他在狱中的消息;至于父亲,说不定会为他少喝一些酒,多少关心一下他的死活。
还有司马澈,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尉迟奕洛瑰既然能够将自己关入天牢,必定也会对他发难。安永对这个亡国皇帝多少怀有些恻隐之心,所以哪怕此刻自己也是凶多吉少,却仍然记挂着他的安危。
眼下这情形,竟有点像他读大学时经历过的一次风波,当年他所在的寝室丢了东西,先是惊动了辅导员,后来连警方都来调查,他分明清楚自己的无辜,却因为性格上的被动,陷入了一种动辄得咎的惶恐中,连高声为自己开脱一句都做不到。
最后还是身为学生会会长的沈洛为他说了几句硬话,才打消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而直到案子告破时,才发现整件事中表现得最理直气壮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黑手。
无论是窃钩还是窃国,既然已被卷入风波之中,再无辜也难以脱身。只是这一次,安永仍然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喊冤,而当初那个肯为他仗义执言的人,已经不在。
当狱中的第四个早晨来临,安永如前日一样在温热的阳光中入睡,却不料牢门忽然被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开,为首的将官将他从被褥中一把拽起,推推搡搡地赶他出狱。
安永整个人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尉迟奕洛瑰又要提审他,直到士卒们将他带出廷尉,他才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是要上哪儿?”安永浑身被凛凛寒风冻得发颤,牙齿格格打战,几乎连字都咬不清。
押解他的柔然士兵并不答话,也许是根本听不懂安永的话,又或者是接收到某项特殊的命令,使他们三缄其口。安永就这样被他们粗鲁地推进一辆囚车,飞快地奔上了官道。逼仄的囚车根本无法让人伸展四肢,他只得蜷缩着身子,在颠簸中头昏脑胀地想:这一次莫非是尉迟奕洛瑰耐心尽失,打算直接将他斩首示众了?
就这样咬牙忍耐了一刻钟,疾驰的囚车总算是停了下来。安永晕头转向地被人从车中拽出来,一落地就两眼发黑,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鱼贯而过的柔然军队,每个奔跑着的士兵都是全副武装,像正面临着一场急战。
这时嗡嗡耳鸣稍有缓解,尘嚣甚上的喧哗声便从四面八方袭来,震得安永完全弄不清状况。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一场战事的最前沿,直到柔然士兵将他推搡着押上外郭城楼,见到了两眼发红怒发冲冠的尉迟奕洛瑰,他才隐隐觉察到危机。
“你总算来了,”奕洛瑰脸上挂着古怪的狞笑,疾步上前一把扯住安永的衣襟,掉过脸冲左右怒吼,“来人哪,给我把他绑上城头,让那匹夫好好看看!”
“你说什么?”安永哆嗦着双唇,震惊之余竟忘了挣扎,任人将自己的手脚绑在一副木架上,被人连着木架推到了外郭城楼的女墙之外。
这一下安永的身体完全悬空,城墙数十米的高度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瞳孔因为恐惧骤然放大,在短暂的失焦之后,便逐渐看清楚了远处那一支正在四面夹击中奋力突围的队伍。
那支队伍的人员都作劳役打扮,却分明训练有素、实力强劲,而被那些人围在中心受到重重保护的那个人,正是原本应该受困于深宫的司马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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