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惯常风度翩翩面容俊秀的王爷此刻绿着一张脸,眼睛活像是哭过那样红着,梗着脖子一脸的苦相,手捂在胃处微微的发着抖。
谏郡王平常脸色就很苍白,可这种苍白未必不是一种另类的阴柔之美,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和在民间的口碑,外貌和名声是一定要得到的。像今天这样的失态实在是前所未有。
以为自家王爷身子不舒服,小李吓得哆哆嗦嗦:“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谏郡王撑着他的胳膊,回头朝着笑眯眯送出来的温乐咧开嘴角点头告别,而后拿出了全身的力气加快脚步,小声对小李说:“桶……车上有没有桶!”
车上当然没有桶,小李手忙脚乱的找出一条换洗的裤子扎了裤脚给谏郡王用,谏郡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这那裤腿就吐出来了。
那可真是吐的痛快淋漓山崩地裂啊,混合着大蒜大葱大酱和红糖以及胃酸的古怪味道在车里飘荡起来的时候,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小李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找到个僻静的地方将正在渗水的裤子迅速给丢掉,谏郡王舒了口气,喝了足足一阵壶的清水才缓过劲儿来,歪倒在马车的凳子上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了。
……
温润正在书房练字,便瞧见温乐背着手一脸惋惜的走了进来,他停了笔,洗干净手,嘴上好奇问道:“谏郡王走了?”
“啧啧,真是可惜,真是可惜,”温乐叹息了一声,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舍,“怎么明日就要启程呢?谏郡王这家伙太对我胃口了,我对他真是相见恨晚,若能早些认识就好了,我定要每天都和他相聚喝茶才好。”
温润有些醋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感触,但这种感触对自己温乐可是从没有过的。他神色古怪了起来,表情有些不善:“他给你什么好处了?难不成把大都的银庄转给你了?我极少听你这样夸赞别人,想必是真的对他感观极好了。”
温乐收口瞥他一眼,哈哈一笑,借力几步快跑一跃跳到温润的身上。温润赶忙用湿漉漉的手托住温乐的屁股,觉得他这个人变脸就像翻书似的,简直不可理喻。但他又实在很是在意温乐对谏郡王的评价,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昨日不还是极讨厌他的吗?今天聊了什么,竟会忽然就如此投缘?”
温乐那一股子的傲气几乎要将这小屋子都塞不下去了,自豪到眯起的双眼之间都在迸射五彩精光:“你太庸俗了,我对他的欣赏怎么能是语言就能描绘的呢?他的品味、嗜好、才学无一不让我钦佩,我遇见了一个知己!”
温润木着脸,对讨人厌的谏郡王更加觉得不耐烦了。
……
身为封地的藩主,温乐并不能在大都留守太久,从踏入大都城门到这一日总计不过十天,皇帝已经下了明旨让他们尽早启程了。
这一回的温乐走的可比上次风光,带着赋春那帮子兄弟们数以百计的家眷还不算,整个车队居然有三十辆马车之多,拉车的好马都是在喝茶时温乐朝谏郡王要的,谏郡王是个言出必行的好人,一大早便派管家将马匹调送到城门口给人上缰。上一回没有来送行的温家人这回齐齐都到了,连带着姑婆们的亲戚也有近百个,大都原是不允许聚众的,但谏郡王府的管家亲自在这儿给车队分马,却叫守城的官兵没有一个敢多言了,温乐和温润照旧睡到了日上三竿,携手而来的时候,城门内已经挤不下那么多人,而是齐刷刷都送到城门外在等待他们了。
韦氏是坐着软轿先来的,从那次在饭桌上发脾气后,她仿佛是开了窍般,猛然领悟到该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贵妇了,温乐看到她站在马车不紧不慢的和温府的其余夫人道着别,身上的姿态可让人丝毫不敢低估,反正就温乐所见,那些原本对三房气焰不小的姑姑伯伯全都谨慎了不少,一个个温和的了不得,韦氏说一句话,只有点头应喏的。
他和温润一下马车,送行的人便沸腾起来,都叫着“爵爷可算是到了”一拥而上,领先的便是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俩怀里都抱着包袱朝车辕上看,硬是要让温乐清楚知道自己送了东西似的。
“乐儿啊,二伯如今半具身子入了黄土的人,温家好歹出了你那么个出息人儿,就算明日去了也能安心了。”二老爷仿佛忘记了前天的争端,上来拉着温乐的手不肯放开,絮絮叨叨的感慨道:“只是你二堂哥我终究放不下,礼儿被你伯娘宠坏了,二十来岁的人也没见有什么出息,只盼着你能拉他一把,二伯心中定然对你感激不尽。”
温乐笑笑,拍拍他手道:“这是自然,如今赋春的形式并不好,若有机会,我肯定不会忘记自家人的。”啊呸,拉拔你?当初三老爷得权倒是拉拔你俩入朝了,倒没见过你们为这个感激过三房,全是忘恩负义有奶就是娘的东西!
二老爷放心下来,立刻便撒了手,大老爷趁虚而入,又攥了上来,情深恳恳道:“乐儿,除了你二堂哥,大堂哥也别抛在脑后啊,悯儿他如今都二十五了,再不办下点基业,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能照应他到何时!”
温贤悯低着头很是羞耻的模样,是了,他这个年纪反倒要由老父带着来和年幼的堂弟乞怜,当初高高在上的角色完全来了个对调,他能泰然自若才是奇怪。
大老爷没多说几句,城门便又出来一列人,不小的声势叫大家都掉头看去,才发觉原来是那位举止奇怪的谏郡王又来了。
谏郡王今日的脸色比平常更糟糕,走路时一边一个搀扶他的小厮,他慢悠悠的过来,穿过人群自动给他让出的通道,来到温家兄弟俩面前。
盯着温润看了一会儿,他显而易见的失望了,只能轻声对温乐说:“一等爵此番回封地,还需一路小心,日后若有时间,多多书信来往吧。”
温乐点头,笑眯眯的说:“下次回大都,郡王和我再痛饮一番,昨天聊得十分尽兴!”
温润发觉谏郡王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笑容明显是强撑出来的,思及温乐说的和谏郡王投缘的事情,不由得怀疑起谏郡王他是不是又用他假惺惺的那套来骗了温乐的感情,眉头一皱便插・入两人中间想要快点把这个瘟神弄走:“劳动郡王殿下大驾,草民实在惶恐。只可惜天色不早,再不启程,恐怕晚间就无法到临近的城镇落脚了。”
谏郡王眉眼带着愁绪,为着温润对他的一板一眼和不苟言笑感到无比难过,温润是他这辈子唯独觉得对不起的人,可偏偏却不肯给他一丁点赎罪的机会,等到日后去了大都,他们只怕又有许久不能碰面。
他叹息一声,左右都是闲杂人等,他无法再说更多,只能意味深长的嘱托了一句:“一路保重。”
保重你大爷,温润学着温尔的举止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骂谏郡王这种将自己都糊弄进去的伪君子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真正明白自己在提防他什么——
48、第四十八章
马车晃晃悠悠的,温乐则躺在温润的腿上翘着脚慢悠悠的读着信。
许多不好意思开口的没脸开口的话,大老爷和二老爷倒是聪明伶俐,写成了书信直接在临行时塞到了温乐的手上,好像文字表达出来的话语就跟他们的脸面没有直接关系一眼,满纸都在不找边际的狮子大开口,看的温乐愣是给笑精神了。
将手上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到角落,温乐一边拆开另一封一边摇头叹息:“你说二伯大伯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明知道我只是个赋春的郡守,居然齐刷刷的都写信来托我给温贤悯和温贤礼找淮扬的官儿做。我就是当真做了皇帝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大员吧?”
温润眼睛一瞥,看着矮几上摊开的公文,手上悠哉的给温乐在剥核桃,闻言柔和的一笑:“嘴巴真是越发坏了。他们若是求的太过分,你只当看不到,他们来信催问的话,你大不了便告诉他们实话,拖上几次,他们也该有自知之明了。”
其实温乐也就是嘴上抱怨抱怨,心里却是就像在看笑话似的,根本不生气。他见温润手上一直在动,心中掐算一下,闭着眼睛就张大了嘴,好似待哺的雏鸟一样:“啊――”
温润摸摸他的嘴唇,另一手取来一块帕子擦擦,端起桌子上放果仁小碟子对准那个无底洞小心的倒了进去。
温乐满足极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大口的嚼阿嚼的,过后因为心里太爽,就像游蛇那样扭成了一团。
温润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似的,这一路不同于他们第一次离开大都,那时车队规模较小马车也不够,是以兄弟三个都是在一个马车坐着的。温润和温乐都不多话走深沉路线,温贤炼却是个话痨,唧唧歪歪停不下嘴,车内的气氛被他活跃的很是高昂,兄弟三人的感情也因为那一次脑袋赶路而变得越发亲近。
而这一回,这一车队连上带来的侍卫们大约有近二百人,这些**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和女人,这些人的存在就要逐渐一个相当不小的车队才能顺利全部装进去,好在这些女人小孩看上去都没有名门之后特有的傲慢和娇贵,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本就不是拿发脾气当饭吃的贵族小姐,在丈夫不在大都的这些年,她们都过的比较辛苦,大多数的女人都在家里接一些刺绣啊织布的私活儿,能逃了税务,顺便养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