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庶女出身,在韦家那样的人家里,她幼时少不了要被嫡母欺压,后来嫁到温家的一段时间内,除了管账,女人该会的活儿她没有一个不精通的,只是大概是胆子小的关系,她在温府过活时便和其他奶奶们相差巨大。从不发脾气倒还另说了,她这样的人,即使下人欺负到了头顶上,估计也只有抹着眼泪自己委屈的下场。
可现在,二太太接触到韦氏那道视线,竟然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腰板不知不觉便挺直了。
而后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煞是羞耻,气的脸上都升起薄红来:“你……”她想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哪个教的你对自己大**呼来喝去!?
二老爷着实是了解自己老婆,心道不好,猛然就喝断了她:“常湘住嘴!弟妹说的不错,你若是吃饱了,就快些回去!”他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有直接因为这么点小事和三房撕破脸的道理。
二太太委屈的指着韦氏朝二老爷告状道:“你听她……”你听她说的什么话!
韦氏却全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瞥了二老爷一眼,目中盈满了警告。
这一眼二太太自然也看见了,半句话便憋在了喉关内,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大太太捧着碗,微微垂下头去,心中诧异不过几年未见,韦氏哪里练出了如此大的威仪。
温润和温乐兄弟两个又对视一眼,心中亦有惊叹,虽说从到了赋春后温乐便努力营造出让韦氏说一不二的环境,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俩还真是头一回从自己的努力中看到成效,这成效不鸣则已,一鸣便将他俩这始作俑者也震了进去。
二太太被吓得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重新拿筷子吃饭,一直到散宴也没敢抬起头再看自家妯娌一眼,恢复平静后,韦氏就又收起了方才少见的强硬,眉目中又是端庄柔美的味道了。
第二日谏郡王再上门,温润又不见他了,温乐自告奋勇的来与他会面。
谏郡王这样级别的客人,来访自然要带到温府最大最豪华的的堂院里,那里不光铺了暖融融的地热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燃火,还配备了许多专业的装逼工具,比如茶具啊,古字画字帖卷轴什么的,当然,这个时代的这些工具和后世人们熟悉的有相当大的不同。
谏郡王紧了紧自己手里攥着的袍角,只觉得手心汗湿更明显了,他穿着皇帝给他做的富丽的金红色朝服,却映出脸上雪一样白色,显然十分紧张。
他顿了顿,虽然教养使他不能口出恶言,可还是含蓄的劝了温乐一句:“一等爵不必如此多礼,我喝白水就很好了……”
“那怎么行!郡王可是我的贵客!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大冷天喝杯茶可不是暖身健体吗!”他说着架着手上的小铜锅晃荡了一圈,将烤焦掉的茶叶倒在旁边,又抓进去一把新鲜的,一边翻炒一边自卖自夸:“不是我说,我大哥的茶艺我好歹学到了八成,我也见过王爷和我大哥喝茶的模样,绿了吧唧的一团叶子煮开来有什么好喝的,我这样炒一炒,既有茶叶的清香,又有木炭的滋味儿,最上等不过!”
他说着眼睛一亮,拎起旁边的茶壶就往铜锅里灌水,只听“刺啦”一声,铜锅徐徐冒起一股浓烟,刺鼻的焦臭味道伴随着烟雾钻进鼻腔里肆虐起来。
温乐哈哈大笑:“香的我眉毛都掉啦!”
谏郡王坐立不安极了,他傻傻的盯着那一锅漂浮着灰色粉末的**液体,眼看着温乐用木槌敲碎橄榄丢进去,又切入半颗生姜一粒大蒜,使劲儿的朝这里头放糖粉,闻着那股味道,要不是理智告诉他一定要端庄稳重,谏郡王说不定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温乐往里头舀了足足有五六勺的红糖,又丢进去几粒奶块,左右看看,尚觉得不够,高声招呼外头的丫头说:“银杏!去小厨房给我找半颗酸菜来!”
谏郡王忍不住打断他,连连摆手道:“不要酸菜了,不要酸菜了……”
“就这样喝吗?”温乐歪头看着他,神情有些遗憾,“我觉得再放点酸菜才更好喝呢……”
谏郡王幅度极小频率却极快的摇着头,吐字清晰:“这样就很好了,放了酸菜味道会变的。”
“啊哈哈哈哈!”温乐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缺心眼傻笑,用勺子在锅里搅拌搅拌,拨了拨炭火,又提起一勺子茶汤来缓缓漏下,给谏郡王看看茶色,那黄中带黑黑中带红的液体里依稀可见煮的半化开的蒜瓣和葱叶,活像在胃里搅拌过消化到一半又吐出来的呕吐物似的,看的谏郡王遍体生寒。温乐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傻缺的还在王婆卖瓜,“我上次没放大蒜,总觉得缺了味道哩!王爷若是喜欢咸甜口的,我再给您来点盐巴,我个人爱喝甜的,不知道您喝不喝的惯!”
谏郡王咽了下唾沫,趁着水未开,想早早办了事情就回去躲过这一劫,于是左右看看道:“贤润他什么时辰回来,本王想起府内今日也有些事由要办,若是太晚,本王便不等他先走了。”
“不急不急,大哥他还有小半个时辰恐怕就能回来了,小半个时辰我俩随便聊聊天不就过去了?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温乐眉眼溢满了高兴,仿佛相当自豪自己能和谏郡王攀上交情般,可劲儿的拍他马屁,眼见茶汤开了,就赶紧舀了最底下的一碗递过去,满嘴都是邀请,“来来来来,这是我的得意之作,王爷若不尝尝,可真是白认识我一场!”
谏郡王咽了口唾沫,看看他兴奋的脸色,实在没脸推拒,只能接了过来,托在手里,并不喝。说实话,他若不是从前就知道温家这个三房少爷是个什么德行的话,这会儿肯定会以为温乐是在刁难他,可他太清楚温乐没这个胆子了,人家如果真的是好意的话,自誉君子风度的谏郡王还真的没办法将人家的好意当做驴肝肺。他自问为人诚恳,就连当初王妃的死和他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也还是为此难过痛苦了许多天。他为了天下苍生而除去了只识奢侈生活不懂治理百姓的太子,纵然太子与他情投意合,也没有在心中有过半点犹豫。并且在太子死后,也并不因为斩草除根让太子一脉彻底断送后代,而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温润长到那么大,他并不因为自己是跛子就自暴自弃,而是努力的改善自己的走姿不让别人知晓自己的顽疾。他这样一个对自己极狠又极严格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碗也许滋味不大好的茶水就落下傲慢骄矜的名声!?
温乐虽然官爵没有他那么高,但谏郡王自觉自己向来不在意这个,他对那些宫中不男不女的阉人都能以礼相待,又怎么会随便掉脸子?可这碗茶水实在让他有些迟疑,他盯着茶汤细细的看,方才能从浑浊的汤叶中捕捉到隐约的几根炒焦掉的茶叶杆子。
温乐自己端着碗大口喝,其实这味道还不赖,当初在现代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事时还将生面条当做过人间美味,现在一碗甜汤,若不是看上去实在恶心,闭了嘴用吸管一概不知的去喝,顶多只是口感有些不同罢了。
谏郡王一边想要等待温润回府,一边又实在不想让这玩意儿进自己的嘴巴,更是如坐针毡,偏偏温乐还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特别热情的招呼自己喝茶,见温乐自己都在大口大口喝,谏郡王简直恨不得把眼睛给挖出来了,这东西他是怎么喝下去的!?赋春就穷成了这样?!当初这位也是为了吃的敢上门和人讨厨子的存在,怎么才去了赋春短短时间,连这种不明物体都当做琼浆了!?
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满怀愧疚,温润晒得黑漆漆的模样一开始把他也吓着了,因为五官很好看的关系,那之后谏郡王除了惊讶并没有想到太多的。而今天温乐狼吞虎咽的架势才让他思维慢慢放宽了起来,寻思起这兄弟俩在赋春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个晒得像鬼,一个瘦成了小孩儿……
善良的谏郡王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爱屋及乌的对温乐也柔和了下来,见到温乐这样努力的推销,不知不觉就低头浅浅喝了一口。
“……”一口茶汤在他恢复理智后含在嘴里,不好吐出又咽不下去……
茶汤里有一颗软绵绵的东西,舌头拨弄一下,他发现是那颗快要化掉的蒜瓣,他恶心的一哆嗦,牙齿战了一下,也不知道咬到了什么,满嘴就倏地开始发麻。
“喝啊!好喝吧!?我觉得可好喝了!”温乐依旧傻哈哈的笑着。
谏郡王努力放空了思维,将这一口东西给咽了下去,眼眶都忍不住开始发红。他努力忍住喉头翻滚上来的呕吐欲・望,撑起一个更加苍白的微笑来:“嗯。”
温乐赶紧动手给他又添了一碗。
心想着自家郡王进温家后肯定要如同往常那样耽搁上许久,小李收拾完东西后打了个哈欠,决定有时间就好好休息一下,便撩开车门帘打算跟车夫说一声,让他看到自家王爷的时候得叫自己一声。
他刚一拉开车门,余光便扫到从温家大门跌跌撞撞出来的自家王爷,小李吓了一跳,从车上一跃而下上前去搀扶,就近后更加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