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对达春意看似抱歉的笑了笑,抚着温道庸的小脑袋训斥道:“庸儿!以后说话不要这样直爽,若遇上了小心眼的人,当心他会使坏给你看!”带着这样一堆老老少少出行确实不易,但温乐也担心将妇孺放在家中会正中达春意下怀。到时候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总叫人措不及防。
膝盖中了一枪的达春意肺都在发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和车夫坐在一处的麦灵通心中闷笑,表情纹丝不变。他大概可以猜测出温乐带着他来的用意,但没办法,他想要从温乐那儿得到更多的利益,就不得不做出最让他放心的选择。
达春意如今已经恨极了他,这种情绪出现之快让麦灵通简直始料未及。有时候他也在忧心若是这场战役温乐失败了,他日后该如何立足,但是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做出了选择,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如今唯一的选择,就是帮助温乐打败达春意。现在看来,这个可能出现的几率还是相当大的。
达春意就像是被人下了蛊引,一步一步的在慢慢走向极端,而人一旦愤怒了,首先丧失的就是理智。达春意的心眼小,虽然他懂得伪装,但这个缺陷终究是存在的,再怎么掩饰,这性格都必然要决定命运。
……
兼州县令红达山带领着一班人马恭守在城外,兼州临海,大多数人自幼被海风吹拂,都晒出一身的黑皮,显得尤其忠厚。
而包括红达山在内,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确实很忠厚的。
看到达春意骑着马儿一摇一摆随着队伍行进的模样,几乎没有人掩饰的住脸上的惊诧。毕竟达春意的奢侈他们就算在偏县内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在新来的这位爵爷手下,却连张马车也混不到,只能骑着马儿和侍卫在一个队伍。
其实这种行为并非出格,至少在大厉朝内许多人都这么干过,可对象是达春意啊!达春意这人,能和普通官吏一样么!?
达春意心中正恨,看到诸人的神情,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朝着红达山狠狠瞪去一眼,张口就想先扬扬威风。
“达大人——”忍冬扬起窗帘警告道,“小爵爷已经安睡了,你最好不要喧哗。”
你是个什么东西!
达春意的眼神前未有的凶狠,一个家奴,竟然也敢在自己面前拿乔!
窗口内的温乐似有若无的瞥他一眼,分明笑意盈盈,却让他感到脊背一股寒气。
不行!不能让他拿住话柄!
达春意喉咙口的话语生生的咽了回去,满心屈辱的转过头来,转而凶恶的注视着红达山。
再不发泄发泄,他一定会爆炸的!
结果就是红达山无缘无故又被骂了一顿。达春意翻老本,从他贪污公款开始算起,一直到前段时间他去侯府拜访温乐的事儿,洋洋洒洒的说了大半天,红达山好容易调动起来的积极性又掐灭了下去,好几天都郁闷不已。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他这样的脾气达春意根本不敢委派他重任!为了这次的计划,他还要防备多少人!?
因为红达山的缘故,他现在连看往昔浓情恩爱的红霞都各种不顺眼,等到这次事件完成,他一定要将这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小舅子给拉下马,换个人上去。
蠢一点也没关系,至少要懂得底线在哪里!
跟着达春意一道来的食客骑在马上颠簸的险些散了架,达春意深知还要靠他们出主意,于是尤为客气,骂完红达山出气,他就去安抚那些个老头了。
这些老头虽然磨蹭了点,但还是很有用的。前几任太守死的不明不白还要多亏了他们,若没有他们劝阻,达春意估计就直接拿把菜刀把温乐剁吧剁吧完事儿了,哪儿还会费这番周折?
红达山被骂的垂头丧气,一时想不到事情做,念起之前那位美丽的小姐,还是提起精神去拜会温乐。
结果温乐压根儿没见他,说是已经歇下了。他一想也是,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他压根没感觉到温乐在拉拢自己,如今不见面也不算是怪事儿。他转身方走没两步,便瞧见个眼熟的婢女,仔细一瞧,人家反倒率先上来了。
“红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那婢女满脸傲气的一撅下巴一挑眉,哦,红达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位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水桐么。
爱屋及乌,红达山也不郁结对方身份,反倒客气的点了点头:“水桐小姐。许久不见了。”
大约是他的态度打动了水桐,水桐眼神逐渐的柔和了一些,上下扫扫他,又问:“红大人怎么不在达大人那儿,要来这里?”
红达山叹息一声,摇摇头:“达大人一路辛劳,现在已经歇下了。”
水桐一眼看出异常来,柳眉一皱,就是恨铁不成钢,“我说红大人,达大人与你关系这样亲密,你若能抓紧机遇,未尝不能更进一步。你说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您喜欢她,难不成让她就做个县令夫人么?!”
红达山亦是无奈:“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不能及……”
“放屁!”水桐放肆的唾了一声,“达大人是你正儿八经的姐夫,你若能拍个马屁说个好话,他何至于这样对你!我方才听说他臭骂了你一顿,转头就去食客那儿了。那些食客全都是无理搅三分的德行,最喜欢说服主上冷僻他人。你若不再去解释,只怕这回一过,他再不会重用你了!”
说罢,水桐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红达山在原地愣了许久,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又担心达春意真的朝心里去,忙不迭的朝着给食客安排的院落跑去。
达春意此刻自然是在商讨将温家人除去之后他计划的发展的。红达山此去听到了什么,旁人一概不知道。
总之,三天后,盐田开场。赋春郡城来的父母官们都端坐高台,那一袋袋的海盐从盐田内被装袋运出,一派的热火朝天。
温乐心中又打起了算盘。海盐这东西,大厉禁止私下贩卖,但他若是运到了别的国家,可就没有这样一说了。
反正他正在筹备出海贸易的事情,日后海盐未必不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赋春大片临海的土地,海盐几乎取之不尽,若不拿来生财,实在是太过可惜。
这些海盐他们搬运了整整一天,夕阳西斜时,盐田的大门被重兵缓缓拉起,这代表着这道门在下一次拉开之前,绝不容许人擅自踏入。
日头不小,达春意擦了把汗,笑容满面道:“这些盐日后便运到各个县城的仓库内存放,等到了年末,便将衙门贩盐的利钱抽出八成来,搀进这一年的赋税中,运往大都。”
温乐点头:“确实是壮观景色。”他方才瞧见许多盐农似乎都颇为富足,穿着干活儿的衣服都没有带补丁的,气色也相当好。想来这产业链没有达春意说的如此简单。
达春意眺望远方片刻,随后尤其安静的守在一旁,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小声道:“大人,兼州盐田佃员大约已经送来了盐册。”
温乐挥手:“那让他上来罢。”
盐田佃员低着头,手捧着深蓝色的书册,一步一步慢慢自台阶上来,身后跟着十余个托着酒壶的侍从。达春意道:“这是旧习,佃员需得朝父母官敬酒,以示不忘恩德。”
温乐和颜悦色的问那佃员:“你叫什么名字?”
佃员垂着脑袋,浑身都在发颤,他急促的喘息了片刻,方才哆哆嗦嗦的回答:“下官……下官……”
温乐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看他半天没有下官出来,只得扫兴道:“罢了罢了,大家先喝酒。”
那佃员退开一步,身后捧着酒托的随从立刻上前,给包括侍卫在内的所有人都斟上了一杯酒。
佃员胆子小的要死,达春意便出了这个头,高举酒杯扬声道:“海盐又获丰收,全靠爵爷福泽,下官替赋春郡内所有食盐的百姓,在此敬爵爷一杯!”
温乐握着杯子也不喝,笑眯眯的盯着达春意看,达春意毫不犹豫抬头饮尽了杯中酒。
他杯中的酒和温乐是同一个壶里出来的,温乐见状,也大方一口饮尽。
他们喝完之后才轮到其他的人,就连达春意带来的侍卫也一人一杯一口干了,仪式完成之后,诸人落座,温乐这才再次张口朝那佃员说话:“你,把账册拿上来吧。”
佃员托着账册,他没有喝酒,但他走路却比醉汉还要小心。亦步亦趋的上了前来,直到温乐已然能瞧见账册封面上的文字时,他忽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眉毛乌黑,眼神坚毅,鼻梁挺拔,嘴唇紧抿。
温乐瞧他神情便不对劲,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身形一晃,将账册丢在地上,原本托着账册的手上赫然握着一柄尖刀!
“狗官!你断我等财路,我今日便拉你一并下地府!”
那汉子大吼一声,握刀扑面便刺了过来。原本在他身后托来酒盏的其余侍从们也一并面目狰狞的从衣服里掏出利刃,全场哗然。达春意头一个高呼:“保护爵爷!”
话音刚落,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闭着眼睛生死不明。他身后的侍卫队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兵器,三三两两的也倒地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