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那种安静的琉璃色,有一种特别沉静的味道。飘飘摇摇的薄烟恰到好处的在园中弥漫,模模糊糊的竟然有了一种世外仙殊的意境。
苏黎世远远便望见园子亭中盘坐着一个身影,恍惚间,竟不知是人是仙……
他缓缓走近,只见对方着了一身简单的白袍,不加装饰,远看简单到朴素,走近了方知其布料的不凡。素色缎面竟然有如烟雨般流光溢彩,那白仿佛从夏日湖水中浸泡而出般清爽透人;轻柔宽松的袍服异常熨贴于他修长的身形。
如墨青丝并未盘髻,只用一根娟白丝带松松绑在脑后,有一两缕遗落的发丝从耳际垂下,衬着那如玉面容,越发显得身姿芝兰风雅,宛如谪仙……
他轻轻的闭着双眼,静静的盘坐在亭中,身前放了一把古琴,琴身古朴,通体乌黑,泛出淡淡黑亮的色泽;琴弦倒是覆着了一层金芒。
这便是让月澜沧都魂牵梦萦之人——只一眼,他便确定了。
即使没有身前的“轩离”,单单那通身的气度,除他之外,还能有谁?
“为什么不弹?”一道淡淡的嗓音在亭中响起——沉,稳,静。其中那几乎不着痕迹的违和感可以看出这个人应该极少说话。
坐在亭中等待良久的林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来到面前的这个人。
一张瘦削俊逸的脸庞拥有犹如刀削斧凿般的深刻五官。挺直如古希腊雕塑的鼻,棱角分明的薄唇,长而直的浓眉;碧绿的双瞳犹如一汪深情的湖水,以及那一头披散在身后的微卷长发……无一不由里而外的散发着一股吸引人的异域风情!
这是一个极具男性魅力的男人。只是他的面色极其苍白,那白既不是病重时的惨白,也不是莹润的玉白,倒像是常年不大出门的病态苍白。配上那通身冷厉的气度,隐隐一种冷酷残忍的血腥痕迹,直让对视的人心生寒栗——南疆蛊主苏黎世,擅长毒蛊之术。
在原身的交易条件中,这个人也算是需要报复的。月澜沧这边还差最后一把火,林奇刚好借此一举两得。
他静静的看了对方一眼,一双黑瞳亮如皎月明似繁星。
苏黎世苍白的面色毫无表情,既不离开,也没有出声催促,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等着答案,倒是极具压迫性。他有预感应该会得到一个出人意表的答案。
“困了。”好一会儿,一个清透的声音悠悠的响了起来,清清淡淡的率性而出,让人不觉几分好笑。
困了,所以……是在睡觉么?苏黎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么有趣!
他一时之间甚至出言相邀,“中原人说‘若有知音遍采,不辞唱遍阳春’。众生芸芸,今日却偏偏与你相见,可谓是缘分。那么,可有这个耳福?”
若是一般人,这话说来倒有些轻浮,可偏偏由这个人以一种冷淡,甚至是冷酷的嗓音,面无表情的说出这种轻佻的话来,不协调之外又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异样和谐。
对方明显是做了准备来的,林奇看了他一眼,浅淡的摇头道:“苏蛊主言过其实了。”
苏黎世对于对方叫出自己的身份,苍白的面上倒是不见丝毫异色。只是见林奇说完便不再言语,他便一拂宽大的袍服,盘膝在林奇对面坐下。冷淡的嗓音缓缓晕开,“我从未听过‘轩离’。只因它在我手中时,从未有人奏响过,因为,我认为他们不配。”
林奇闻言抬眸望他,清清澈澈的眸子清透的没有一丝情绪,但苏黎世就是知道对方是在认真听自己讲话。
“听闻江湖中‘琴剑双绝’之名时,我并不认为那个人有资格;但现在见了你,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奏响‘轩离’,那便该是你了。”
苏黎世碧绿宛如一潭深情春水般的眸子望着林奇,眼神冷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汹涌着极其复杂的波涛。
林奇定定的看了对方良久,方才敛了眸子,素手拨弄着琴弦,嗓音清透蕴着若有似无的叹息,“你既然如此看待轩离,又怎能以常理待之?”
顿了顿林奇轻叹,“以心交,自然能听到。”他再次缓缓阖上了双眼,双手轻轻拂过琴身,袖卷冷风,自有一番气韵。
苏黎世苍白的面色无甚波动,冷沉的双目倒是随着林奇一起阖上了。
林奇深知,他们从不缺少擅长此道的解语花,倒不如此时无声胜有声;况且,友人之间弹琴相合,倒可以说是风雅相交,而为他一陌生人弹琴,岂不是将自己当做了月澜沧男宠之流,自贬了身份?
……
此时,园中新雨后,亭中雾气缭绕;两人隔着琴相对而坐。即使两人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流,但就是有一种诡异的和谐,在两人之间蔓延。亭中静坐的两人,氛围犹如无缝的平静水面,一时间,气氛平和的外人竟然一丝半点也插不进去。
刚到亭外的月澜沧心内怒火蹭蹭的上涨,脸色黑如锅底。——他费心良多,也不过是能与阿七一处静坐吃饭;这人才第一次见面,竟然便相处至此……
“七公子的曲,果然是……”苏黎世突然睁开了眼睛,冷酷的嗓音响起,“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月教主,用你们中原的话,是这样说的吧?”
林奇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的停在了那里,并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月澜沧。
听闻苏黎世的话,月澜沧勉强恢复的脸色再次有了黑化的趋势,他上前盘膝而坐到林奇身边,紧紧揽住对方的腰身宣示着主权,笑意未达眼底的道:“苏蛊主好兴致,本座这园中景色可还能入眼。”
苏黎世冷酷的嗓音一如先前,“景,尚可;人,更佳。”
月澜沧强压下心内的怒火,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姿态,嗓音懒懒的道:“苏蛊主要明白,人再好,也早已有主!”那双覆满笑意的狭长双目满是冷芒。
苏黎世却是只苍白着面色并未理会。
月澜沧心下恨极,直直气的咬牙切齿,这人简直是不知好歹!他转而看向林奇,却发现林奇怔怔出神。“阿七,怎么了?”月澜沧当即忽略了心中不愉,有些担忧的问道。
林奇淡淡的摇了摇头,表示无事。随后缓缓起身,向两人示意后便径直离去。
望着林奇消失的背影,苏黎世冷冷的出声道:“月教主,这般妙人,可否让给我。”
“苏蛊主是在说笑么?”月澜沧闻言一怔,随即微微弯了唇角,淡笑出声,眼里是一片骇人的冷厉森寒。
苏黎世嗓音冷淡的出声道:自然是说笑,月教主莫非当真了?像他这般风骨的人怎能用以前对待那些货物般来交易。”但依旧不难听出其中的惋惜。
“蛊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便设宴为蛊主接风洗尘。”月澜沧不再多聊,冷冷的留下一句,便拂袖离去。
-------------------------------------------------------------
澜沧居
“明日的宴会你不准出席。”月澜沧在林奇身后踱来踱去,最后终于对着坐在桌前的人出声要求道。
“……”林奇双眼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书,瞥了他一眼——谁会想要去?
“我真想将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除此之外,谁也不给看!”月澜沧突然倾身从身后抱住了他,头轻轻搁在他肩上,沉声道:“不要跟苏黎世走的太近,我不喜欢!……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奇抬眸看他。一语不发。
月澜沧却是看懂了,脸色一时间青青白白,“我……我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我绝不会伤害。”
林奇一怔,随即敛了眸子。月澜沧却是看见了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
月华灼灼,月影轻摇,林奇只身一人来到院中望天。抚摸着怀中的古琴,林奇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叹了一声。
随即扭转拨动琴弦,试正了音调,指动,修长的五指轻挑慢抹,如泉水叮咚的声音便由模糊渐渐清晰了起来。
袖卷冷风,身姿风雅,琴声絮絮,曲调清脆而婉转,带着一股清浅的冷寂,以及若有似无的愁绪。
曲毕,林奇怔怔的停在了那里。“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低低呢喃的尾音缠绕着几不可闻的苦涩渐渐消散在了冷寂的空气中……
身后不远处的廊下,月澜沧倚在那里,看着那人清冷的身姿出神——阿七,你在烦恼什么?
36江湖祸事
翌日晚上
澜沧居这里很安静,隐隐似乎还能听到南苑那边的热闹喧哗。林奇静静的坐在灯下,一下一下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它很锋利——刀身窄长,刃泛银光。
(“叮——傀儡蛊十秒后生效,系统将于两天后自动解蛊。”)
……
南苑内灯火通明,因为月澜沧在这里为苏黎世设了接风宴。众人一时间笙歌漫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林奇没有出现,倒是苏黎世身边跟了个美貌少年——竟是被送去南疆的轻云。在他的额间隐隐覆了一大片紫红刺青,华丽而妖娆。席间,他便一直在一边得体又殷勤的陪着酒。在冷面苍白的苏黎世身边,越发衬得他声调酥软,笑容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