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不断拍打着礁石,空气中带着咸湿的气味。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站在这四面没有遮挡的峭壁之上,海风刮的人脸生疼。
胡小海往庄夙颜脑袋后面躲了躲,感觉王师似乎辨别了一下位置,才慢慢背着他往下走去。
几个侍卫却站在上头犹豫不前。
“怎么了?”胡小海回头看他们,“要回去的话你们就回去,记住把院门守好。我们能过来,指不定其他人也就过来了。”
一个侍卫道:“宫中有令,这里……不能随便下去。”
“是你们不能,不代表我不能。”胡小海摆摆手,“行了都回去吧,我是在帮你们宫主,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更不用你们谢。不客气啊。”
侍卫:“……”
这位轩辕国的少主未免脸太厚了点。
只是搬出宫主的说辞,他们不敢阻止。只得看着二人慢慢消失在小路下头,很快,就因为视野的角度问题而看不到了。
几个侍卫在上头互相商量了一下,又匆匆往回走去。
这小路十分难走,有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根本没有路似的。雪地很滑,本就不好站立,越往下它以一个奇特的弧度挑战着地心引力,庄夙颜终于走不下去了。将脸侧了侧,道:“闭上眼睛。”
“啊?”胡小海一路胆战心惊,总觉得庄夙颜一低头好似就能将自己整个人甩下去。
他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男人的脖子,庄夙颜翻个白眼,“我要喘不过气了。”
“……啊,哦,对不住。”胡小海赶紧松了松手,就这么一瞬间,庄夙颜突然抬腿一蹬旁边山壁,整个人凌空飞了起来。
“啊嗷嗷嗷——”
响亮的杀猪般地惨叫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庄夙颜背着个人,速度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刚好踩在一个结实的着力点上,仿佛精心计算过,飞快地朝下掠去。
胡小海只觉得自己在坐过山车,而且是一直往下的过山车,整颗心因为重力原因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空落落的,头皮发麻,刺激得他不叫出来好似就会疯了一样。
庄夙颜用最快速度下到底,刚往地上一落,胡小海的嘴就闭上了。
王师摇了摇脑袋,将人放下来,只觉得耳边还是那惨不忍睹的声音在回荡——简直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胡小海一头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伸手颤颤巍巍地将发冠扶正,举目四望。
轰鸣的海浪比起在上头听到的,这里更大声了,仿佛震颤着心肺似的。
这下头居然有一小片天然的沙地,沙地上有很多小洞,小螃蟹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迅速横行着从沙地上穿过,纷纷回到了沙洞里。
再远一点的地方,峭壁突出来,被常年的海浪拍打形成一个奇特的形状,礁石在前方耸立着,被海水淹没了大半,沙地也淹没在了下头。
只有他们站的这一方天地暂时看来是安全的。
庄夙颜将他放下之后,人影一闪也没了。隔了会儿不知道从哪儿“飞”了回来,道:“只有这里可以站人,其他地方不可能有机关。”
于是胡小海就背着手在周围转了一圈,除了沙地,大海和峭壁,其他什么也没发现。
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汹涌澎湃”,他不断拿手去拂遮住眼前的头发,一边大声道:“不会在沙子底下吧?”
庄夙颜摇摇头,他们都被这海浪声吵得有些心浮气躁了。王师低头走了一圈,将手覆盖在一块沙地上,按了按。
“看不出来……”
胡小海叹口气,往沙地上一坐,曲着两条腿看远方大海。
有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星子溅到脸上来,带了一股子咸湿的腥味,大概是因为石头上有大片大片青苔的缘故。
他拿手指抠了两下,滑不溜秋地,有点恶心的感觉,猛然神色就是一顿。
他看着不远处一块大礁石,上头……奇异地干干净净。
“那里……”他站起来道:“夙颜,你看那块石头。”
王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几步就跃了过去,站在上头道:“怎么了?”
“太干净了。”胡小海说着,突然莫名就觉得,这浪头好似突然小了好多。海浪的巨大轰鸣慢慢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一片大海突然就成了死海。
胡小海想到什么似地道:“今天晚上……是满月吗?”
庄夙颜皱起眉,想了一下,“应该刚好是。”
胡小海低头思索起来。
潮汐这种词现代人不陌生,每年的钱塘江大潮,因为太阳,月亮,地球几乎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这天海水受到的引潮力最大。钱塘江潮汐是世界三大潮涌之一,每年都有许多人前去围观,潮汐最大时,汹涌到甚至能将堤坝也冲垮的程度。
大自然的力量总是不容小觑,让人既敬畏又觉得神奇。
胡小海当然不觉得,这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今日刚好就是农历八月十八,让那引潮力最大化之类的。
按照农历的算法,从每月初一开始月亮进行一轮新的亏盈满月的状态,初一的叫新月,到农历十五、十六时,刚好是一月的中旬位置,满月就会出现。
古时候人们大多以月亮的形状来分辨日子,不过很显然……这片大陆上的人没有这个习惯。
仔细算算的话,从开春到现在,恐怕刚好到满月的时候。也难怪太子选择走得这么急了。
“满月黄昏时会从东边升起,黎明时从西边落下。”胡小海看看天色,因为天一直都阴沉沉的,不怎么能分辨时间,可现在从周围的异常情况看来,黄昏应该快到了。
视野的尽头,海天连成了一线,云层厚厚地重叠在一起,别说月亮,连太阳的影子也半点都看不见。
胡小海没来由觉得有些心悸,伸手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庄夙颜跳了回来,见他脸色有些白,皱眉问:“怎么了?”
“……”胡小海摇摇头,犹豫了一下,突然决定将心里的疑惑全盘托出,他抬起头看向庄夙颜,“那个机关,是时空隧道,我跟你提过了。”
庄夙颜见他脸上凝重,心里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点点头,“太子想要改变历史。”
“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改变不了。”胡小海看向远方,“一旦改变历史的任何一件事,未来也就会改变。说不定他这是害了自己也不一定,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顿了顿,“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回去我自己世界的机会。”
庄夙颜一愣,竟然一时半刻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等等,你不是说这机关是可以改变时间的?既然是改变时间,那和空间没有关系啊?”
“它应该是一条时间和空间相联系的隧道。”胡小海道:“我看书上是这么说的,只是说得很不明显,我也暂时不能确定。但如果真的可以呢?”
庄夙颜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近乎粗鲁地扯进怀里,“你想走?”
男人向来沉稳的眼里汹涌起暴风,他逼视着胡小海,“你想走?你想离开我?”
胡小海被他的眼神刺痛了,下意识道:“我不是……”
王师却不等他说完,仿佛怕他真的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心里涌起莫大的恐慌和愤怒。他一把将人按倒进沙地里,细软的沙子钻进衣领,钻进衣袖,让人不舒服极了。
“别想走。”庄夙颜狠狠道:“你若是敢离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胡小海心里一颤,这一刻他不知怎么的,透过王师凶狠的脸色,却看到了他心底的恐慌和脆弱。他伸手扶住男人的脸颊,定定看了一会儿,“我还有母亲。”
庄夙颜浑身一震。
“我有家人,有朋友。”胡小海一字一句,“我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成天只想着怎么才能混毕业,混毕业以后找份安定的工作,然后有一天遇到一个安静可爱的姑娘,和她生个大胖小子,然后陪着父母安度晚年。”
胡小海笑了笑,“大概就是丫头那种类型的,不用自己操心,又会照顾人的好姑娘。”
庄夙颜直直地看着他,仿佛是痴了,又仿佛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我一生没有太大的追求,就跟你之前嫌弃我时说的,堂堂七尺男儿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等死……没错,我确实只会吃喝等死,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雄心壮志,也不是有了雄心壮志就一定能实现。我们那个时代,被磨灭的热情,梦想,理想,实在太多了——好吧,大概这种事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我不是抱怨什么,也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不喜欢随波逐流,但也不知道自己必须得去做什么,如果非要说得话,大概就是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家人也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然后没什么大灾大难的化成宇宙里的星星……”
胡小海虚咳一声,“好像太文艺了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