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呢?他们应该是一起陷入“投影屏”中的才对,记忆里睁开眼之前仿佛还听到那人笑了一声来着。
这是穿越到什么时候了?自己回到现代了?还是按照太子的意愿,到了过去的时间?
周围什么也没有,稀稀落落几颗枯树,脚底下是柔软的草地,放眼望去,大片的山丘起伏绵延,天空是一种纯粹的深蓝色。
这在城市里很少见到的景色,让胡小海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就是回到过去了?
想起太子想做的事,胡小海神色一凝——在这个空间里,能阻止他的人只有自己了。
他慌忙提起衣摆往前跑去,东西南北也分辨不出,只得先找着个方向死命跑。
风从耳旁呼啦啦地过去,胡小海居然发现自己不怕了。或许是太子最后说的那句话对自己的冲击太大,又或者穿来穿去的这些神乎其神的事让自己的神经麻木了,竟觉得也没什么好怕了。
可还没等到他找到一户人家,问问这里是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就见前头不远处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而起,大片的橘红色染红了半边天地,风声里隐隐有人的惨叫和痛呼,又有仿佛垂死挣扎的怒吼。胡小海放慢了脚步,想了想,将自己绕到山脚下,顺着小路往山坡上爬。
山路在夜色下很不好走,跌跌撞撞地行进方式让他的衣摆染满了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等他大汗淋漓地爬到半山腰上,从这里往前头看,已经能看到一些景象了。
却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对面的山头下,一座军营正在被袭击。马蹄纷沓一连串的帐篷应声而塌,刀剑声不绝于耳,混乱的嘶吼仿佛被扩音器扩大了,猛然在耳边炸了开来。
“——撤退!快撤退!”
“将军呢!将军在哪里?!”
“暂时撤退!别做无谓牺牲!往林子里退!”
“——寒烨!你敢退一下试试!林子里烧起来不比这里好多少!”
“王师人在哪里?!”
几声熟悉的声音让胡小海一下懵了,半天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在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临时充当起指挥官角色的人,那么眼熟,可不就是留在了玦王都的寒烨吗?
一群士兵从下头爬了上来,没人有精力去注意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郎。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有的人瞎了一只眼,有的人没了一只手,他们踉跄从胡小海身边经过,带起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由自主泛的倒胃酸。
其中一个和胡小海擦肩而过时,似乎突然认出了来人,伸出带血的手一把抓住了他。
“少主!”
旁边几人立刻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向少年,“谁?少主?石榴你脑壳坏掉了?少主早就已经……”
他们打量胡小海,胡小海却有些认不出他们。但听到石榴两个字,浑身一震,他紧紧看着面前的男人——这已经是个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男人了,身子倾长消瘦,手臂却很有力道。
他的五官长得十分俊朗,但此时被血污染的除了那双大大的眼睛,其余的样貌特征实在无法分辨。
黑发被编成辫子甩在脑后,他单手提着一把长枪,穿着盔甲,比起周围的人伤势已算清的了,却依然能看到肩头一道刀伤,正潺潺往外流血。
这是怎么回事?
胡小海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你是……石榴?”
“是我啊!少主你不认得我了吗?”已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在这时红了眼眶,几乎口齿不清地道:“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啊!王师自从回来以后谁也不见,也不跟人说话,也不告诉我们你去了哪里,他们都跟我说你……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少主!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儿啊!”
石榴竟是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压在肩头上的担子因为看到年幼时便跟随的主人突然就再也支撑不住了,像个孩子似的嚎啕起来。
胡小海动了动喉咙,看着他一身狼狈,竟也鼻子发酸。他拉过男人抱住,却发现自己刚到对方肩膀的位置,说是抱住对方,反而像是被石榴搂在怀里。
他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背,“别哭,别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目光越过男人肩膀看向下头的大火。士兵被大火和大马冲散了,三三两两没头苍蝇似的在里头乱撞。
“这是玦王都的边境啊少主!”石榴道:“那群人……那群人是太子的人马。”
他双眼里闪出愤恨的光来,“二皇子以弑君的罪名上个月被斩首了,太子稳坐王位,他已经开始全面向万象国和泰古国宣战了,但在这之前,他要收拾掉曾经效忠二皇子的人马,王师首当其冲!”
胡小海只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师人呢?”
“玦王都已经完全落入太子的手里,王师被通缉了,罪名和二皇子的一样……他现在成了罪大恶极的罪人,咱们玦王都跟随他的守备军不甘心就这么认输,打算和太子拼个鱼死网破……”石榴擦了把脸,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因为都城不允许有军队,所以我们的人马不够,和太子派来镇压的军队僵持了三个月,今天终于……”
他看向山谷下头,火光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染了一层悲痛的硝烟味道。
“我们今晚撑不下去了,宇文先生被关在水牢里活活折腾死了,我们损失了许多大将,二皇子的人马已经尽数折损,王师……”石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王师一炷香以前被太子派来的将军抓走了。”
群龙无首,被逐个击破不过早晚问题。
败退的士兵像浪潮慢慢退开,火苗烧毁了一切,终于渐渐偃旗息鼓。
敌军像斗赢的公鸡,昂首挺胸的站在这片曾经和平的大地上,身后是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军旗,上头一个大大的“轩”字。
胡小海身为考古系一员,看过那么多史书,读过许多被精心整理的文献资料。这其中真假暂且不论,却从未如此深刻地领悟到一个国家的改变,一个朝代的颠覆,一帮曾经自己熟悉的能人异士因被时代抛弃,而尽数淹没在被称为“命运”的浪涛里,再看不到半点生机。
读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历史,虽偶尔能感慨生不逢时亦或为故事里的人或悲或喜,那些情绪大多变为海底的沙石,沉得越深,只是感悟一场人生天下,碧海沧田——那些说不尽道不完的,大约偶尔还会让人艳羡一下,什么死得其所,乱世枭雄,能轰轰烈烈做一回顶天立地的汉子,也算不枉为人一场。
可当身临其境,这些豪情壮语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也感受不到了。
不敢置信,愤怒,恐慌,无所适从。
他在这个时代里,在这个空间里,认识这一群人,和他们或曾是敌人,曾是朋友,或被信任,被背叛,被利用——但都无法改变一点,他们在努力的活着。
为了那些梦想,理想,为了大义,为了私欲,可当这些被一把火焚尽,被牵连上生死,一切都变得那么沉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死”是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一个字。那代表着哪里都不存在了,那些未尽的话,未尽的事,卡在半截,没有了下文。
不是磁带还能重录,不是翻了A面还有B面,没有了,就是……哪里都不在了。
胡小海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直到下一个人从山坡底下冲上来,然后猛地一顿。
“轩辕……少主?”寒烨一头血污,那英俊精致的脸上只剩下狰狞和狼狈,来不及收回的愤恨的眼神刺的人发痛。头发乱了,衣衫破了,大腿上被射了一箭,居然还能这样站得好好的。
寒烨的功夫不差,之前庄夙颜就说过。
寒烨来不及研究为什么这个失踪多年的少主一出现,还和十几年前一个样子。
他指挥着所有人离开,边道:“少主……你来晚啦,再早一点,再早那么一点,就能见王师一面了。”
胡小海只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心脏,痛的他差点叫出声来。他被石榴扯着离开原地,最后却是挣开了对方的手,“夙颜呢,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寒烨惊了一跳,“不可能!王师……王师被抓去了敌方军营,太子有令,抓住王师不用上报,可就地处决。”
胡小海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寒烨声音嘶哑得吓人,“我们已经输了,王师恐怕现在也已经……我能做的只有将这些人尽可能的带离这里,能多留下一条人命也是好的。”
我们输了。
我们已经输了。
胡小海只觉天旋地转,他不知道,原来输了就要付出这么可怕的代价,原来输了,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一直觉得朝廷里的争斗很无聊,为了个王位你死我活……却不知道,原来真的只能“你死我活”。没有其他路可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