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策马驰骋、舞刀弄枪,喜欢在万人军马中取敌人的项上人头。阿墨喜欢自由,喜欢诗词书画,她的心太大又太小,无论如何她的心中装着的都不会是这天下苍生。”
“所以皇兄,不要再质疑自己了。就像阿墨说的,你只管做你的仁君、明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们会替你办妥。总该有人来做这些。”
第五十章
坐在殿中的宇文祎此时心中是百感交集的。
她开心, 她激动。因为公主真的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看待了, 如此重要机密之事也并未有半分避讳她的意思。这是信任, 是最大程度的信赖。她心下是十分感动的, 公主对她的好已经远远超过她曾经的想象与预期了。
同时她心中也生出了无尽的感慨与叹息。命运之事大抵便是如此吧。只她如此段时间的观察便能知道,公主绝对是这个时期最适合南陈的那个皇帝。她坚定聪慧, 有担当又有决断。可…一,她是女子, 不被世人允许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二, 她心不在那, 皇位不是她的追求。
而她自己呢?不过是顶着一个“皇子”的头衔,才有了一争之机。可她同公主最不同的一点便是,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从出生到现在,她追求的一直是母后要她追求之事,她觉得理所应当也苦中作乐地乐在其中。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本意…她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适不适合那个位置……
她能成为那个盛世明君吗?她不知道。她会是那个乱世枭雄吗?她也不知道。或者是那个遗臭万年的暴君?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坐上那个位置母后会亡,王氏会被灭门, 自己也将面临生死威胁。她必须, 也不得不, 走上那个高位,做那个孤家寡人,承担起万千生命之责。
心底是无数的叹息声溢出。
两人并肩走在御道上,双手交握,谁都没有说话。她们已经从璇玑殿出来了。目的地是宫门和天牢。
宇文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谌京墨的手背。她开口了, 声音低缓——
“公主…你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和——那个让我心甘情愿妥协,又甘之如饴共度余生之人。”她转头看着身侧那个正低着头的人儿。她希望宇文祎了解她,了解她这个人,也了解她有多在乎她。
“可那层叠高耸的宫墙会成为你的束缚。”宇文祎也转过头去,目光澄澈而真诚。
“我不愿做那孤家寡人因为我的心里没有天下,我不愿意为了天下牺牲我的自由。可我会因为兄长的需要而竭尽全力,我会辅佐他,帮助他实现他盛世太平的梦想,但我不愿被束缚在那高位之上。”
“今天皇兄之所以会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我在崔演之事还未结束时便已将父皇曾给我的权力交还皇兄了。我会离朝堂越来越远,我再参与的便不会是政事,只会是谌氏的家事。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的。”
“而你…人生本就如此,有失才有得。我不能要求太多,因为能够遇到你已经是我的一件幸事了。”
“我的心里有你,所以为了你,我愿意。”
这一席话说得诚恳而直白,毫无掩饰又直抒胸臆。宇文祎停下脚步,她动容而惶恐。她轻轻抚上谌京墨白皙嫩滑的脸颊,“我值得吗?”
“值得,”握住那只停留在自己脸畔的手,在那手掌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说值得,便值得。”
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让宇文祎仿佛沐浴在盛夏的日光之中,周身都洋溢的温暖舒适。她伸出双臂环住眼前那个让她感动到眼眶都在泛红的人儿。
“我会让你幸福的公主,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那搂着自己的手臂受到情绪的感染都在颤抖。谌京墨安抚似的轻拍着宇文祎瘦削的脊背,声音轻柔,“我相信你。”
情人之间的事情大抵便是如此吧。已经坐在马车上赶往天牢的谌京墨仿佛已经将先前对于宇文祎的气恼抛在了脑后。现在的她脑子里只有方才那人认真而动情的承诺,现在的她整个人也都被宇文祎环着,靠在宇文祎的胸膛上闭目休息。
这人傻傻的,怎么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呢?之前也是体谅自己而已。谌京墨唇角带笑,如是想着。
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宇文祎还没摸索明白,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功化解了一个大危机。
南陈的天牢在距建康不远的一处山谷中。崔演被关押在天牢的最深处。黑黢黢的一片,暗无天日,只有闪动的烛火光亮和叮当作响的铁锁链碰撞声。
崔演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紧紧地拷着,分别拴在墙壁的四角上。他颓丧地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一片死寂之气。脚步声响动,由远至近。他转了转眼珠子,头依旧低垂着,感受不到半分生命的气息。
一双金丝缎面凤纹靴在他面前停住。心中了然,唇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终于抬起了头,对上那张即便在如此肮脏阴冷中依旧明媚的精致容颜,还有她身后的那个……劳什子九皇子,那个抢了他儿子女人的人。
“长公主驾到…可是…有何贵干?您这等尊贵的…身份…可不该被这腌臜之地给玷污了。”他的声音极为嘶哑难听,甚至虚弱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谌京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端庄优雅又冷静自持,丝毫没有被他的表现激怒。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那个伏在地上已经丧失了生命希望的人。
“我来便是要告诉你。你的家人,还有你,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莫要以为皇兄善良心软我们便会任你宰割或是让你肆无忌惮地欺到我们头上。你以为我们从未察觉吗?只是我们的动作你没发现罢了。崔演,你太自以为是了。”
“大陈,终究只会是谌氏的大陈。”
“呵,是啊…是我自以为是了。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我们聪颖绝世的长公主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千里迢迢地去往北周…给了我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竟然更愚蠢地以为…我们…举世无双的长公主会像她那哥哥…一样…放我一马,给我们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呵…是。是我太过…自信了。怪就怪你那哥哥太…心慈手软吧…还会给我一个造反的机会…呵,咳咳咳…”他的面目狰狞,鹰隼般的双眼透着阴鸷凶狠的光芒,即便是在生命的尽头也依旧放不下那野心和仇恨。
“至少,天下不会在你这种人的手中,”公主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却满是嘲讽,“因为,你的儿子,愚钝而不可教也。崔氏,迟早要亡。”
“你说是吗崔大人?”她蹲下身子和崔演视线平齐,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嘲弄和轻蔑。
崔演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中是浓重的血腥味。谌京墨那种绝美的容颜现在在他眼中成了心狠手辣和仇恨的代名词。身体前倾,他作势要一口直接啐在谌京墨那张碍眼的脸上。可还没来得及动嘴他就被一脚踹飞了。
捂着仿佛碎掉似的肩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指尖颤动地指着宇文祎,“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你!江楚…长公主!英明一世…也有如此不开眼…的时候!他!就是想利用你!利用你这个…长公主的身份!没有人会真正爱你的…除了你那张脸…那是他们口中…爱慕的唯一对象…因为…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一爱你的…就是我家那个…蠢货!可你…愚钝…眼拙!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到底还是女人…蠢笨不堪!你会…后悔的!他…当他发现你罪恶丑陋…的那一面…他一定也会离你而去…因为你…就是个蠢女人!女人…注定就是如此的…”
宇文祎气得直要冲着他的脸踹去,却被已经起身的谌京墨伸手拉住。她摇头,“疯狗而已。我相信你,我们走吧。”
看都没再看那癫狂在地上笑得抽搐的人,谌京墨直接转身走了,手中还拉着依旧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宇文祎。
“濒死之人的挣扎,你怎么还和他的话认真起来了?”坐上了马车宇文祎依旧拳头攥得紧紧的,一脸压抑着的愤懑之色。谌京墨轻抚着她的手臂问道。
没想到那人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都急成了血红色,“他怎么可以那么说公主!他…罪不可恕!罪该万死!我真想亲自了断了他的狗命!”
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谌京墨的手微凉但温柔,“我们是敌人,我不在意他口中的我。我在意的只有你心中的那个我是什么样的。其他人,都不重要。我是丑也好,美也罢;凶残暴虐也好,温柔可人也罢……都无所谓。”
谌京墨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细腻柔软的触感和微凉的体温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理智和冷静。身边的人儿一双凤眸中盛满了和煦如春的温柔和正午阳光般的温暖。宇文祎心中叹息,手中动作,直接将人轻柔地揽在了怀里。
“这次就放他一马。下次我若是再听到有谁说公主的坏话,就算千山万水之隔我也要将他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