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果然只有康熙一人。
四阿哥恭恭敬敬行礼请安,低头看着脚前的地面。
康熙叫了起,一抬眼就瞧见了他那副样子,心中顿时乐了,这孩子以为他要做什么?他承认自己强势惯了,但也不至于急色至此。
“禛儿,朕已命他们准备,待朕将政务赶一赶处理完,唔……最多十天,就去江南走一趟。”康熙放下朱笔,吹了吹面前的折子,感觉墨迹干了便合起来收到一边。
四阿哥微微一愣,暗自舒了口气,他还以为……
康熙一转头就看到他放松了些的模样,心中好笑的同时略微黯然,这孩子仍是无法接受吗?不过,这种情绪也只片刻就消失了。
“禛儿,此次南巡朕准备带着你同去,等回来了就给你分派具体的差事,六部之中,你……可有想去的部门?”康熙迟疑了一瞬,便恢复了含笑的模样,唯独幽深的眼中掠过几缕探究。
四阿哥闻言蹙然抬眼,察觉到无礼时又马上跪下请罪,康熙自然不会怪他。
四阿哥得到赦免后,没有起身,而是跪在那里道:“皇父,请皇父派儿臣去工部学习。”
工部?
康熙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猜测过这孩子的选择,猜过户部、吏部,也猜过刑部,却没有想过工部。他有些复杂地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少年,叫起后让他到跟前来。
“怎会想去工部?”康熙指了下手的地方让四阿哥坐下,神态缓和地问。
太子和四阿哥自幼亲近,康熙的确有意将四阿哥培养成贤臣辅佐太子,但他又不希望四阿哥完完全全成了太子党,从而威胁到他这个皇父,所以纵使他对四阿哥起了别样的心思,该试探的、怀疑的也不会放过,就如现在。
“回皇父,工部……轻松些,儿臣毕竟从未接触过政事。”四阿哥简单道,这倒不是推拖之辞,他向往的从来不是朝堂,而是大道,能不浪费时间自然最好,若实在避不开……总还有个上辈子当过皇帝的十一阿哥在,他多问问也就是了。
康熙脸一板,训道:“怎生的就会躲懒?”语罢又别有意味地笑了,“也罢,即是你所愿,朕自当允之。”
一刻钟后,四阿哥出了乾清宫,直到离开乾清门又走远了些,他的脸色才瞬间变沉,扫了眼垂在身侧的左手,打算回去了好好洗上几遍。
自打去年塞外回来的路上说开了,这样被吃豆腐的次数就多了,特别是从南苑回来后,康熙每次召见他,有别人在场时还好,顶多暗中拉拉小手、捏两把,但凡没有他人时,挨挨蹭蹭就很频繁。
四阿哥心中很是厌烦,他倒宁愿康熙直接一步到底,也让他早死早超生,最重要的是好早点凝出下一颗果子!
康熙三十三年正月二十七,圣驾起行,康熙带了四、五、八、十一、十三阿哥同行。
御舟南下,每至一地,康熙总要接见些官员,平日还要处理送来的折子,不过有太子在京城坐镇,倒不至于太累,有空时他还能亲自教导几个儿子的功课。
十一阿哥刚从船舱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船头站着个清瘦的少年,这几年看久了,他一眼就认出是四阿哥,心下一思量,脚已经自动走了过去。
及至跟前一瞥,十一阿哥就皱了眉,那清清寂寂的少年直望着船头不断出现的浪花出神,搁在旁人眼中是四阿哥又发呆了,可他不用问就知道,四阿哥现在的心情奇差,甚至还很沉郁。
“你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十一阿哥眺望江面,两人的奴才就侯在几步外的地方,所以他的声音并不大。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却忽然转身走了,只风中传来他的叮嘱:“船头风大,待一会儿就回去吧……”
十一阿哥表情未动,惟有身体僵了一下,心里莫名涌出些烦躁,很想抓住渐渐离开的少年质问一通,夜里三不五时偷偷跑来,或说上几句话,或送上一两样东西,可白日里每次遇到了又不咸不淡,远没有两年前亲近自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站在船头的孩子不过虚龄十岁,虽容貌如精描细画的工笔画,可那身气质却沉稳中带着皇家贵气,此时他闭了闭眼,转着腕上的沉香木手串,默念起《心经》。
经历了几次生生死死,他也还是没彻底改掉急躁的性子,一遇到亲近之人的事总是容易失控,但这次……他是真的看不明白君衡,几年前君衡和太子、他以及十三阿哥均有几分亲近,但自去年起本来隐晦的、逐渐的疏离,好似猛地增加了。
纵使他上辈子当孤臣的时候,也不似这般远了兄弟们,君衡到底在想什么?还是……真如老九所言,他这辈子又看错了人?
圣驾驻跸江宁,康熙修整后自然开始询问江南的情况,同时和心腹曹寅叙话谈事。
这日天降小雨,四阿哥领了苏培盛,带着康熙安排的侍卫,慢悠悠出了江宁制造府,向街上徒步走去。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停转着各种想法。
江南……来之前他本没想那么多,可出了京城后,便兴起了别的念头。不久前送给十一阿哥的那只银狐,是只九尾狐,不过修为低微尚无法化形,南苑时之所以会撞过来,也是为了乘机沾沾帝王龙气的光,好增进修为。
四阿哥抓了它,还将它丢给十一阿哥,就是寄望着自己不在时,这小东西能保护十一阿哥,却没想到从它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件事。
原来,大清是有修真门派的,只不过都在深山老林里,而且由于灵气稀薄之故,各个门派中镇派长老级的才有金丹期的修为,与他现在相差无几,可由于爱惜羽毛,丹药、灵器又匮乏,和他这个金丹期初期的比起来,那斗法水准实是天差地别。
这些让四阿哥不由得起了些旁的心思,既然有门派,还丹药奇缺,他为何不利用这一点和这些地头蛇乘机混上交情呢?空间法宝中那些留着无用、扔之可惜的丹药,他和清桓真人已经用不上了,拿出来做点旁的事又有何不可?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想积攒些自己的势力那是不要想了,不论康熙和太子都不会允许,十一阿哥听闻了定也要起疑,可不这么做他又觉得不踏实,既然自己不方便经营势力,那就“借”好了,充当一把炼丹师也无不可。
“小公子,可是初来江宁?”忽来一声温和的询问,总算叫醒了暗中不停谋算的四阿哥。
这一抬头,两人均是一愣,只是所愣住的缘由不同。
四阿哥面上无甚变化,眉梢却有些隐晦的抽搐,在他前方几步的地方,站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云锦儒衫,手持一把折扇,容貌倒是俊秀,气质嘛……风流中带着玩世不恭,好一个翩翩公子。
可惜……那晶亮的眸子里露出惊艳和欣赏,这也正是四阿哥眉梢抽搐的原因,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眼底深藏的兴味和欲望,正如曾经兰斯的三王兄、五王兄,如今的康熙一般。
四阿哥很奇怪,难道江宁的人没听过圣驾来临的消息?
苏培盛受到自家主子的眼神暗示,也不怒骂或者喝斥,而是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给那对面的青年:“这位公子,这是我家主子赏你的,若是公子房事不顺,尽可去秦淮河上转转!”
四阿哥错步经过那呆住的青年公子,从始至终一个字未说、一个眼神未给,他近来心情不好,实在懒得开口。
跟着他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均闷笑不已,没想到寡言少语的四阿哥还有这样一面,当真奇了。
4140 落水
拿着五两银子的青年怔然之后,忍不住轻笑一声,其实听到那小厮一开口,他就心里一沉,那明显的京城口音,预示着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圣驾来临的消息他这样的人家自然听说了,本以为不过是个家境富足的少年,哪知道竟是权贵之后?
不过……青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敢这么对他的,这还是至今为止的第一人,他反而更有兴趣了。
绵绵细雨中,街头另一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撑着把丹青纸伞,遥遥看清了这一幕。
“去查查那个不长眼的是何人?”少年握着伞柄的手一紧,温润的眉眼中迸发出一道凌厉的光,笑容却越发明显。
“是,八爷。”他身边的侍卫连忙应道。
殊不知,早就走出十几米的四阿哥眉梢一挑,哼笑了一声,刚才那些他的神识早就看到了,以及打从出了江宁织造府后就远远跟着他的八阿哥。
忙完的康熙总算有空闲来赏景游玩,当然了,几个儿子也是带着的,安排好护卫,父子数人加随行的几位重臣就上了街。
四阿哥和五阿哥并肩而行,八阿哥落后他们两步,十一阿哥和十三阿哥落在最后。
独行的八阿哥不着痕迹的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自几年前重生,除了刚来时一冲动做的那件事外,他再没有其他动作,慢慢地了解着周围的事,才发现一切都和记忆中不同了。
他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所有人,却吃不准究竟还有谁和他一样,或者出现了旁的什么变故,他记得上辈子的此时,皇父根本不曾南巡,还在为葛尔丹头疼,可如今……葛尔丹早就死在太子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