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许雁庭天不亮就率兵离营,这会儿月上中天了,还是没见他们兄弟任何一个的影子。
不是说南宫家的将军不战而降了吗?那还是上午的消息,这又大半天过去了,怎么还不凯旋?也不知道他们找到凤庭和孩子没有。
负责留在营里贴身保护他的许府家将许涛看他急的两顿饭没吃,心里知道这老婆孩子都在狼窝里头谁能不急,谁能劝得住?可又不得不劝。
“先生多少吃两口,方才听见先头营传来的消息,至多还有一个时辰大将军就会回营。”
邵明远耐住性子笑笑,“那正好等他们回来一起吃,这都大半夜了,恐怕他们也饿了。”
这“他们”说得含含糊糊,他心里当然希望指的是包括许凤庭在内的许家弟兄三个,可这一整天下来前头不断有顺利顺利更顺利的消息传来,却没有一句提及大将军的三弟,因此要说邵明远心里没有不祥的忧虑,那是假的。
不止是他,军中所有大概了解一点的许家旧人,心里都跟着默默就这一把。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通常就是坏消息。
这几时回来的消息都到了,如果人已经平安找着还能不赶着送信报平安?
因此许涛也是怀着这么个无奈的猜想,顺着邵明远的话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两个人正苦于开始冷场了不知道找什么话说呢,外头响起了响亮的锣鼓和号角的声音。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帐篷,果然见到外头一片欢腾,大家伙儿欢欣鼓舞分享着捷报,当兵嘛,谁不是从出发那天起就天天求菩萨保佑能留下条命来早日还乡。
许涛眯起眼睛极目远眺,指着不远处半山腰一条蜿蜒而至看不到尾的火龙对邵明远笑道:“先生快看,是大将军的队伍!”
邵明远点头,心里却跟着猛地一沉。
已经到了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却仍没有快马来报许凤庭平安与否的消息。
当即脑子里嗡嗡嗡地涨得厉害,许涛和其他人再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胸口闷闷的一股一口气上不来的痛感,直到有人啪得拍了一下他的肩。
“先生快看,是两位许将军!”
整个营地早已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邵明远揉了揉眼,果然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翻身下马,许雁庭一贯地步履稳健一马当先,许鹤庭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虎着脸没有一丝喜悦。
人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俩的脸上、身上染有不少血迹,肩膀、手臂上都有草草包扎过的痕迹,连主帅都惨成这样,可见当关的虽然投了降,可入城擒贼的过程却险象环生绝不容易。
更让邵明远不敢正面的是,许雁庭左手持剑,右手却护在胸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怀里捆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难道这是……
邵明远的心虽然七上八下,又期待又畏惧,可许雁庭却不得不一下马就直奔他的面前而来。
因为他肩上有伤,他身边的士兵帮他解下了怀里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托着那孩子送到邵明远的面前。
“明远,孩子没事,你抱抱他吧。”
仅仅一天的功夫,许雁庭的声音完全哑了,眼睛熬得红彤彤的吓人,眼窝子深深陷了进去,左边腮帮子上也有一条褐色的血痕。
邵明远怔怔地半天没有抬手,甚至没有垂下头去看那婴孩儿一眼,明知这弟兄两个在逃避上么不愿意说出来,却仍然执着地抬着眼直勾勾地看着许雁庭的眼睛。
知道许雁庭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方缓缓移到他身边许鹤庭的脸上。
许鹤庭是个直爽的性子,见他如此脸上更加悲戚,吞吞吐吐半天还是开不了口,急得拔起手中的长剑哗啦一声将边上的火盆子砍去了半边。
跟着却把剑一丢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哭了起来。
高大凌厉的汉子,当着全军的面哭得像个孩子。
许雁庭才要拉他起来,却听见众人异口同声大喊“邵先生!”“邵先生!”,慌忙回头却看见邵明远捂着心口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夜色渐渐深沉,沸腾过后的军营也渐渐归于平静。
南疆叛乱平定,逆贼傅鸿身首异处,大将军早已下令明天一早班师回朝,因此这一晚的军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全家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梦。
许雁庭坐在邵明远的床边,看着军医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
“如何?”
“急怒攻心,倒是没什么大碍,醒了便好了。”
军医随军多年对许家人多有亲近,这会儿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们,只好叹了口退了出去。
许鹤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邵明远,有点恼恨地瞪了许雁庭一眼。
“大哥忒的绝情,你怎么就知道三弟一定没救了?你看看把明远整的,三弟拼了命才把他一条命给捞出来,可别给咱们这么一弄又给弄没了!你就是不管他,你看看娃,总不能两个爹都没了吧!”
许雁庭沉默地转着手里的酒杯,脑海里全是他们冲入南诏皇宫时的景象。
傅鸿负隅顽抗了一宿几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狼狈地带着南宫寻压着许凤庭被逼进了角落里的一栋两层小楼。
他们兄弟两个当时也都挂了彩,不由分说追进去,却看见傅鸿把许凤庭死死扣在怀里,泛着冷光的长剑死死抵着他的咽喉。南宫寻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边,手里却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回想起南宫寻疯狂怨毒的眼神,许雁庭不由打了个冷战。
“都是小孩子有灵性,离了亲爹就要哭闹,你看可不是吗?平日里我抱抱他他倒不哭来着,今日难道心有灵犀知道死到临头,竟还哭天抢地了起来?”
说完就把那孩子双手高高举起,却对他们嘿嘿直笑,“两位要是再往前一步,恐怕就不得不亲眼看看你们这亲侄子血溅五步了。来啊,再上来一步试试,这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伯父都有的福气。”
许凤庭本来及时被刀剑抵着喉咙也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可听见南宫寻的话却也渐渐变了脸色。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颤抖,傅鸿更加把握十足,一面大声喝斥他们不许靠近,一面叫南宫寻去开机关。
原来这里有一处秘道可以通到城外,秘道里机关重重岔路很多,要是让他们进去了,那就谁也追不回来了。
本来顾忌着弟弟和侄子,许雁庭已经打算顶着回去被傅涟狠狠打几十军棍甚至砍两刀,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了,谁知道南宫寻对许雁庭嫉恨已深,一心要当着他的面弄死他的孩子,心里更有个响当当的如意算盘。
那就是许凤庭为了生下这孩子九死一生早就送了半条命下去,再受到眼见亲儿惨死的刺激,恐怕也就活不了了。
那他南宫寻倾一族的性命好歹还换来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傅鸿不是?
因此临退到机关面前便眼中凶光一闪用力举着孩子抬起手来,许凤庭这时早已抛开自己的生死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一双眼睛本来就死死盯住他呢,对他脸上一点点蛛丝马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早洞悉了她的心思,可自己手脚受制于人,这电光火石之间也来不及开口向兄长求救,心知唯有一途可以牵制住南宫寻的手脚。
当即咬咬牙双手握住傅鸿持剑的右手死命反手一送,锋利的剑锋深深没入他自己的左腹,贯穿而过又狠狠刺进了傅鸿的腹部。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文质彬彬几乎不和谁红脸的三公子竟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许雁庭才要飞扑上去,却见他再度用力哗地一声将已经穿透傅鸿身体的长剑狠狠拔出,顿时鲜血飞溅如瀑,两个人一前一后跪倒在地上。
许凤庭的两个哥哥大吼了一声冲上去搂住弟弟摇摇欲坠的身体,南宫寻眼看着傅鸿就这么一瞬间成盛气凌人的君王成了个破破烂烂的血人,甚至脸上还带着惊愕不甘之色,顿时整个人都傻了,这时候早有许家军的将士冲上来从他手里抢下了许凤庭的孩子。
而被仇恨烧红了眼的许鹤庭冲上去手起刀落一把斩落下了傅鸿和南宫寻两个人的项上人头。
回忆起三弟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许雁庭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一样痛得缩了缩肩,半晌缓过气来,却对他二弟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拒了南诏宫里最好的太医,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
许鹤庭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九个太医,有八个在看了许凤庭的伤势之后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饶他们一命,唯一一个结结巴巴答应试试医治的,也坦言内腑伤得太重,就算能救活也活不过几年了。
既然救过来的希望那么渺茫,而就算救活也难再跟邵明远相守,何苦现在给他个希望让他欣喜若狂后再迅速幻灭呢?
倒不如踏踏实实的,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好歹有个儿子,有个念想,到不怕他会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