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般不愿唤他“影双”?虽有预料,可再次听得“尚君”二字,仍觉刺耳。尚君尚君,位份好听,可亦不过是这偌大后宫中的一个男侍罢了。
柳影双语气自然地回道,“君上好记性。世人只道君上爱民如子,却不知原来君上还是爱臣如子之人。”
“漂亮话寡人听得多,却不如你说的这一句好听。”龙越睁开眸子,看向柳影双。
柳影双一愣,那幽深的眸子此时却当真印上了自己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动作,抚在龙越额处的手落至龙越肩上,或许是魔怔了,柳影双凑上前去,便要用唇吻上眼前人。
只可惜,随之而来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嘭”的一声响。
柳影双只觉狼狈。垂了眸亦不起身。任由自己半躺在地面上,半晌。
用手拨开落在面上的发丝,低声一笑,便又是原先的那个柳影双。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君上动怒了?”
龙越并不看向柳影双,面上亦无怒色,只是冷淡之极,“怎会?只是尚君如此会有否失礼数?”
柳影双脸上的笑容微凝,有失礼数?怎么就叫做有失礼数了?自己是他的男侍,亲近之事便就是本分!方才还说率性一些未有什么不好,这不过一会儿,便说自己有失礼数?
当真是对错皆有他一张口决定……自己亦是傻,傻得将他的话当真。明知不过是些哄人的假话,自己偏还要记着。不是作践自个儿又是什么?
可是不作践又如何?谁让自己偏就认定了眼前这个人?注定不得好受。
“是影双之错。时候不早了,我吩咐宫仆送膳食来。”柳影双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言道。
“主子,罔月、信河两国靠近洪噬,向洪噬俯首称臣的可能性极大。”
“派使臣出访?”百里连祁抿了一口参茶,打起些精神来。
“确是。不过属下猜想,那些个由头都是假的,甚至学习交流,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不外乎是通过联姻这一手段。”百里连祁言道。
“是。”莫无顿了顿,“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父汗让你劝我求娶那两国公主?”百里连祁看了一眼莫无。
莫无心里一惊,急忙单膝跪地地告罪,“属下有错!请主子责罚!”
“你知否自己错在何处?”百里连祁复又拿起折子,批阅起来。
莫无不敢答,便垂首跪着不语。动亦不敢动。
百里连祁似是忘了这回事,亦不知晓莫无跪在下边。只认真地处理奏章,再未言语。
待得一盏茶功夫过去。
百里连祁才对着折子言道,“你唤我一声‘主子’,你便是我的属下。不是父汗的。即便我是父汗的儿子、臣子。从父汗将你给我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听命于父汗。可知?”
莫无赶紧应道,“属下记住了!”
百里连祁扬了扬手中折子,“父汗将它们给了我,便断断未有再插手过问的道理。”
“是!”莫无心中一凛,不敢对上百里连祁的视线。
“随我去一趟父汗处吧。今日还未有请安。”百里连祁放下折子,起身往外走去。
莫无惶恐的神色自己并未有瞧见。只是瞧见了又如何?“自己本就该让底下人都保持敬畏之心。
虽然偶尔觉得自己愈发不似自己。尤其是想起半年前之事,便更觉世事难料。彼时的自己仅有一个少年,他会对自己笑,对自己好。
可是渐渐地,自己发现他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那个男人十分强大,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之人。自己敌不过他。
或许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有所变化了。只是未曾察觉。在牢狱中,在刑场上,内心终究生了怨恨。
如今这整个狩崛都将是自己的,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是为何?
“儿臣见过父汗,父汗吉祥。”百里连祁弯身行礼,向榻上之人问安。眉目间稍有柔和。
“连祁过来坐。”老者一脸病容,上头却俱是慈爱之色。
“是,父汗。”百里连祁行至床榻旁,坐在老者近处,“父汗今日感觉如何?”
“老了便是如此,即便再好的药材入了肚中,依旧是无用。”
“怎会无用,父汗少些操心无关紧要之事,多顾顾自己身体,自然会好上许多。”百里连祁言道。
“你的婚事怎么会是无关紧要?都怪父汗,让你那些个狼子野心的兄弟害得你流落在外。不然这会早有合适的女子做你的王妃了。”
“父汗,这些事情儿臣可以自己抓主意。不需劳动父汗为儿臣打算。”百里连祁回道。
“胡说。子女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的牵挂,更何况我们并非普通人家?这一嫁一娶之间,都牵扯着诸多利益。由不得自己心意,可明白?”
百里连祁抿唇不答,又听父汗言道,“听说罔月国有一位公主,容貌俏丽,品行端正,迎娶她做你的侧妃,是再好不过了。”
“传闻怎可尽信?况且儿臣不愿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况且……自己只想要那个人。
“成家立业,是先成家,后立业。父汗知你心系朝政,可这大乱在即,娶回一个公主于你无碍,却于国有大利。何乐而不为?”
百里连祁看着眼前的老人,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人,当真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教会自己弯弓射雕的勇武父亲?
“男人靠双手打天下,凭借女子来成事,绝非大丈夫!”这句话……当真是眼前之人所说?岁月便当真可以磨掉那许多东西?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自己变了,原来自己的父亲亦是变了。
“父汗说了这许多话,应该累了。儿臣这便不打扰父汗休息了。”百里连祁说着便行了退礼,正要离去又听父汗言道,“此事你可要仔细考虑。毕竟这非你一人之事,而是关乎百里一族,关乎狩崛未来。”
“是,儿臣省得。”百里连祁一颔首,便带着莫无离开了寝殿。
覆云华· 重生 第三卷 宦海沉浮 叁 动静
云华带着绿豆自地下室出来时,已是二十日之后了。
归棹一知晓云华出来了,便赶紧抱着一摞公文到了云华跟前。“主子,您可算是重见天日了。”
什么叫做重见天日?说的自己像是被人关了十年八载,这才刚刚被放出来。
“主子您不知,这些事儿越堆越多,迟早要淹了书房。还有,属下一日未见您,这心里就七上八下,归不到正位去。幸好主子今儿出来了,不然属下可要到下边与您相聚了。”归棹说话时语调快速,若不认真听便会听不懂。
云华看着归棹,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挑错了人。虽然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挑来了归棹,亦知归棹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内里却是再细心能干不过了。
可这见着自己就喋喋不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便处理。”云华言道。
归棹似是不懂地眨了眨眼,“处理什么?处理属下七上八下的心?”
云华抚额,“处理事物。你不是说事情多得快要淹了书房?”
“这是小问题。”归棹一摆手,“关键是属下思念您的心。”
云华忍无可忍,便将绿豆拎到眼前,正对着归棹。
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对上归棹双眼,引来了一声惊呼,“长毛怪物!”
归棹一边惊叫,一边向远处跑去。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摞公文。云华见了便更是无奈,他把东西抱得远远儿的,自己怎么处理事情?
“绿豆,你回屋里玩去。”云华手一松,绿豆便赶紧展开双翅扑腾起来,“我要和小花玩儿。”
“不是小花。你自己玩儿去。”云华言毕,便向归棹走去。
“去书房。”云华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归棹肩膀,“绿豆没来。”
归棹这才转过头看向云华,见绿豆果真不在,便直起身来,“走,咱去书房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甚见不得人的事情?”云华挑眉道。
归棹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一摞公文,“处理这些秘密。”
云华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只道,“少说快走。”谁知归棹却嗔道,“主子您忒没良心。属下这怀着东西,怎能走得快?”
听得脚步一顿,“……够了。”
云华在书桌后坐下,“父亲去何处了?”本以为燕长寂会将事情处理掉许多,如今看来倒并未解决多少。
“好像是穆前辈出事了。燕城主已走了好些时候了。”归棹将怀里的东西放下,言道。
“出事?出什么事了?”云华蹙眉问道。穆景看起来厉害得很,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不知道。燕城主火急火燎地就走了。”顿了顿,突然凑前身子,附在云华耳边道,“难道是穆前辈患了相思病,急需燕城主前去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