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一边是被遣散出宫的众妃因为重获自由而欢天喜地,便有另一边的纨绔子弟因为武学不济被发落边境垦荒而怨声载道。
“陛下,卯时已到,请到正殿上朝。”夫差身侧一旁的沈公公低声提醒道,只见夫差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勾践,又转回身对沈公公说道:“沈公公操劳了一夜,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今日陪侍寡人上朝的宦者另换他人。”沈公公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见夫差已经将手搭在身旁的‘小日子’臂上,边走边道:“宦官不理朝堂之事,何况沈公公年事已高,以寡人看来,日后这份差事就让你小日子一人做好了。”
夫差行至大殿上朝,文武百官齐聚朝堂上恭候其圣驾。水军大将刘承率先参报,历时一年之久的人工运河‘邗沟’已经开凿完毕,续伯渎河(即古吴水)贯穿无锡,北过高邮,折向东北,出射阳湖,又改向西北,至山阳(今淮安,属齐国南部)入淮。有了这样一条气势庞大贯穿两国的通运渠道,北上攻齐之战,便势在必得了。
刘承将业绩回报完毕,便引来满朝官员的纷纷议论,众人神采奕奕、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去攻打齐国。正在这时,老国师孙子先生抖抖须髯,站起身来禀报自己的看法:“战争乃国家大事,战前最紧要的是知己知彼,所谓‘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此时此刻,那齐悼公与齐大夫鲍牧有内乱,君臣不合,齐国朝纲濒临瓦解,却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不过,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不知,这些先决条件,陛下可考虑周全了?”
听了孙子的言传身教后,夫差登时茅塞顿开,他埋头不语,经过一翻深思熟虑,问道:“此次北上攻齐,寡人任命老国师为第一军师,不知老师可有异议?”
孙子干咳几声,搪塞道:“老朽年事已高,实在力不从心。”
“这……”夫差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孙子道:“所谓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臣不妨为陛下引荐一人,此战如若任用此人,定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夫差眼前一亮,能被孙子如此高度赞评的人,料定绝非等闲之辈,夫差问道:“此人姓氏名谁?现在何处?”
“此人姓屠名灵昌,乃众禁脔军之中的佼佼者。”
☆、鞭尸三百
一听到‘屠灵昌’三个字,夫差心下一阵唏嘘,他以为,孙夫子极力推荐的定是一位难得一遇的将才,谁能料到会是那位曾经连马背都坐不稳的屠灵昌呢?!夫差心想,莫不是指同一个人罢?
“国师所言的,就是那冬梅宫的……男、男宠、灵昌么?”夫差只觉得这屠灵昌的名字都实在难以启齿,偷眼望了望身旁的勾践,心里不免羞愧难当起来。
“正是,”孙子言辞肯定,“这屠灵昌小小年纪,却有惊人的心智,行军谋略自不在老臣之下。”
嗬!如此高度的评价,夫差心想,能被孙子如此看得上眼的人物,为何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难道,是因为出身于后宫禁脔,因而被尘封湮灭了不成?夫差挠头道:“既然国师如此器重这个……这个叫屠灵昌的,此次行军,寡人便依照您的意思,任命其为军师之职。来人!宣屠灵昌进殿听封!”
众人传令下去,片刻功夫,屠灵昌急速赶到,他退去昔日里床榻间长衫丝缕的着装,此刻身着短衣襟小打扮,一身铜盔银甲,步履铿锵的行入正殿中央,恭恭敬敬跪倒施礼,声音洪亮地道:“末将参见陛下。”
话音一落,夫差俯身下探,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就是才几日未见的后宫男宠,也很难将其跟灵昌联系到一处。
夫差别扭的静坐良久,待回过神来,便继续发配此次出征的将士名单。因为伍子胥的病况,统帅之位便由王孙骆委以重任,夫差任命王孙骆为正部先锋统帅;大将刘承为右将;大将公孙雄为左将;介子豹为水军大将,率领五万水军负责开路劫营,补给粮草;屠灵昌为军师,负责指挥作战。
公元前486年夏,即周敬王三十四年,齐悼王四年,吴王夫差倾师百万余人,出征北上,进攻齐国。
再细说孙子力挺的这位屠灵昌,因其勤奋好学,善于逢迎表现,因此留给国师的影响非常深刻,屠灵昌本人确实工于心计,擅长谋略,但孙子却疏忽了谋人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品,所谓人不可貌相,屠灵昌虽然相貌纯良,人品却并非端正,另外他出身卑微,作为禁脔男宠之中的佼佼者而被众人熟知,因此,吴军之中,但凡提及屠灵昌的名字,多数将士都会投来鄙夷的眼光,庶卒对其都是阳奉阴违,尤其是先锋统帅王孙骆。
王孙骆是太子终累的长子,出身显赫,乃皇室之后,血气方刚,仅比屠灵昌年长五岁,因此自然心高气傲,也从不把屠灵昌看在眼里。对于这样一支近乎‘外强中干’的队伍,吴国的胜算,恐怕并非孙子所料了。
夫差留在王城,他在勾践的陪同下,二人一起去国卿府探望了伍子胥的近况。夫差时常会觉得很不踏实,自从伍子胥这只坚靠的左膀右臂倒下以来,他没有一天心安过。夫差时常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伍子胥还能身披战甲,重新为国效忠,吴国就不会在春秋的历史上那般短命了!
勾践上前轻叩国卿府的门扉,家奴从门缝里探出头,因为勾践曾经在府上叨扰过时日,国卿府的家奴登时便认出了勾践的身份,那家奴惊道:“是、是越王陛下吗?”说罢,倒身便跪。勾践则急忙上前将其扶起,转过身将家奴引到夫差面前,道,“你无需跪我,要跪也要跪这位才是。”
家奴抬头一看,见站在面前的绝非旁人,正是当今的吴王陛下,不由又是一惊,惊得说不出话来,家奴心想着,这二位怎么犹如天神下凡,双双的降临到府上来了?
于是夫差勾践宾至如归般地被国卿府众奴引进内室,伍子胥被仆人搀扶着从房中出来,一身老态的坐倚在椅子上等候夫差勾践二人圣驾,待到二人步入正厅,伍子胥想要起身施礼,却被夫差提早一步制止。
“伍爱卿。”夫差搀扶着伍子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吴王陛下不怕降低身份,和越王勾践二人一同前来看望自己,伍子胥实是感激涕零,他不禁潸然道:“多谢、多谢陛下盛情!当日、若非陛下舍命、舍命相救,伍子胥这条命、早已客死他乡、裸尸荒野……陛下救命之恩,伍子胥此生无以为报!”
“伍爱卿快坐下休息……”夫差好生心痛,深切的询问道,“伍爱卿近日来的身体状况好些了吗?”
伍子胥点头称自己身体日渐康复,恐陛下费心。
夫差叹了口气,将北上攻齐一事向伍子胥说了,伍子胥听闻,立时便要求参战,夫差怎能答应,急忙将其劝阻住,君臣三人寒暄了良久之后,到了夜间,夫差和勾践二人便起身告辞。
二人告别国卿府出来,双双行走在平坦的石板路上,此刻江南夜色已浓,一轮巧月播洒出层层冷光,笼罩着整个姑苏城如梦如幻,映照着杨柳岸堤下沿河流的层层波纹,景致忽然变得静谧起来,于是二人都不急于回王城去,且留心在此世外桃源之处逛一逛。
勾践在石岸边坐下,牵着夫差的手,道出心里的疑问:“夫差,伍子胥乃一员虎将,而庆忌是个遗腹子,照理说,伍子胥的体制应该在庆忌之上,甚至远超庆忌,但是听你所说,庆忌被僚的鬼魂缠身二十几年之久也没见有什么异样,堂堂的伍子胥怎么被鬼魂上身不到片刻功夫,就元气大伤、变成了现在这副病态?”
“这应该跟伍子胥先前的身世有关吧。”夫差悠然道。勾践不解,夫差便继续解释道:“鞭尸三百。”
“鞭尸三百?”勾践十分诧异。
夫差道:“红娘子姐姐跟我说过,鞭尸三百属于极端的报复手段,很多人都是为了一时泄愤,殊不知,凡是对死者不敬者,阳气都没有常人的纯厚,如此一来,伍子胥被鬼魂缠身的时候,就相当于寻死。”
勾践越听越是糊涂,问道:“伍子胥为何要鞭尸?他鞭的谁的尸?”
夫差道:“伍子胥本是楚国人,其父亲伍奢原是楚平王的太子太傅,楚平王与太子反目之后,伍子胥一家惨遭不测,其父兄被楚平王所杀,伍子胥侥幸逃生,连夜逃到吴国,并投靠了我的父王,此后,他励精图治、履历战功,不仅助我父王坐上吴王之位,还亲手杀了楚平王报了自己的杀父杀兄之仇,但是这样并没有消解伍子胥心头的怨气,他抓来楚昭王(楚平王之子)进行严刑审问,问出了楚平王的坟墓所在,连夜挖出尸身,用鞭子在楚平王的尸体上暴打三百下才肯罢手,其实从那一刻起,伍子胥的元气就已经不像正常人那么纯厚了。你听伍子胥自称身体无碍,这无非是他在宽慰我罢了,不难看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是朝不保夕……”夫差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中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