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被小庆子引进大殿的时候,估计也仅剩半口气了,夫差就见一个步履蹒跚、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跪倒在殿下,干涩的声音带着粗喘地道:“鲁人、子贡……叩见吴王陛下!”说完,失声倒地,与其说是跪倒在地,不如说是瘫死过去。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夫差吩咐小庆子将客人安排稳妥,他将手背在身后,在大殿里来来回回的走路思考,将现在的时间跟历史记载的进行对比,再纵观孔夫子颠沛流离的一生,眼下公元493年,正是孔夫子在卫国遭遇陷害,准备离开卫国,到陈国另谋生存,却在中途遇到抢匪,遇害被困在荒山野岭七天七夜滴米未尽……最后大弟子子贡前去楚国求救,众师生才险象环生。
可是为什么跟历史记载的有出入呢?子贡不是应该去楚国求援才对嘛?怎么找到吴国来了……可见历史也会出现纰漏,想来也是,从地理位置上看,如此紧急的时刻,子贡不去较近的吴国,反而舍近求远去楚国求救,这种事谁都做不出来。
“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话,那现在孔子岂不是有生命危险?”好险子贡遇到的是自己,一个未卜先知的未来人,否则换做是个不懂变通昏庸无道的糊涂君主,岂不耽误了大事。
孔子绝粮七日,危在旦夕,夫差可等不及子贡醒来详细描述这其中的经过了,他立马召见伍子胥,命伍子胥带领一队人马,连夜沿着他所指出的陈、卫两国之间的所有往来的路段进行排查。
夫差叮嘱道:“伍爱卿,一定要力保孔子师生的人身安全。”孔子若真有万一,那夫差九泉之下也无法跟后世交代了。
伍子胥抱紧双拳道:“陛下放心,微臣绝对竭尽全力!”
夫差点了点头,伍子胥办事他一向放心。为什么夫差会如此肯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呢,没有原因,因为他是夫差,这就足够了。
日后,夫差也亲口跟勾践说过同样类似的话——
夫差道:“勾践,寡人从现在起,提出三条警言,你要切记终生。”
勾践望着他,含笑不语。
夫差继续道:“第一条,寡人永远是对的。第二条,如果寡人错了,那是你错了。第三条,如果寡人真的错了,请回头参见第一条,寡人永远是对的。”
勾践但觉得他又无理又可爱,二话不说,行动至上,扑之。
……
伍子胥离开不久,夫差抬头望着天,黑漆漆的夜空,有几朵暗云,没有星星。少顷之间,阴雨纷纷,豆大的雨点伴随疾风,打在人脸上就像刀子划过一样。
江南就是如此,到了梅雨时节,天气说变就变,就像晌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就是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这对从小生长在北京城的夫差本人来说简直是受刑一样煎熬。
八岁那年,他刚刚学会起单架自行车,某天下午正在胡同里遛车,为了躲闪隔壁老奶奶家新孵出来的小鸡雏,他一个侧拐,不小心翻车倒地,重心全部压在自己左胳膊肘上,登时就听‘咔吧’一声裂,左臂粉碎性骨折。孟爸把他扛在肩膀上就往骨伤科跑,因为小孩骨头韧性好,容易愈合,加上抢救及时,这条胳膊算是保住了,不仔细看到话,还真看不出来左胳膊整个比右胳膊瘦10kb,若是同时伸出两只胳膊对比,一看就知道右胳膊是左胳膊的2.0版本。
所以这就是到了阴天下雨,夫差难熬的原因,偏赶上吴国位处江南,就是雨水多,一到了下雨的时候,夫差这只左胳膊就开始痛痒了,是从骨头缝里发出来的痛痒,真想拿块砖头把它砸烂干脆,一了百了!
不知经过热水的蒸敷后,是否会好受舒服些,于是夫差吊着胳膊,起驾前去温泉宫沐浴,钻进热气蒸腾的温泉中时,让他忍不住回忆起当初见到‘小日子’的情景。
那双贼手还胆大包天地摸了他一把,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吃他豆腐!夫差还傻了吧唧当他是真的太监,认为太监喜欢摸男人那里是内心缺失,还聊表同情来着,现在哭都没处哭去。
“这他妈的混蛋,”夫差愤愤地骂道,一边骂着,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许是热水熏染的原因吧。“小庆子!填柴!水温要凉死老子了。”,
“是是。”小庆子毛手毛脚的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返回来,哆哆嗦嗦的样子许是又出了什么差错,道,“陛下,柴都被雨给淋湿了……奴才已经吩咐小日子多劈新柴了……要不、要不陛下先等一等……”
“算了算了。”夫差摆了摆手,迅速擦干身子,穿戴好衣物,扫兴地回了寝宫。
半路上,他问近旁撑伞的小庆子道:“那劈柴的小日子,现在身在何处?”
“估计是在柴房,也有可能是在后山。”
“后山?”
“是呀,平时都是从山下的樵夫手里买柴,像今天这种天气,樵夫出山的少,宫里的柴不够用,自然就要去后山砍柴了。”
“平时都谁负责砍柴?”
“小日子啊,还有几个打杂的奴才。”
“嗯。”
夫差回了寝宫,路上穿过回廊的时候,他看见了勾践,勾践正在帮一个后宫的小太监收衣服。可问题是,并不是在正常的收衣服!你看见过谁收衣服收着收着就手搭上手了?还眉来眼去、打来打去、你追我赶的!你看那一脸阴媚相的小太监,都快钻勾践怀里去了,问题是!勾践居然还在笑!他可从来没对夫差笑得这么开心过!
勾践笑道:“别闹别闹啦,再不快些,这些衣服就都被雨淋湿了。”说完,他还摸了一把那小太监的头。
小太监吐了吐舌头道:“那等干完这些,哥哥要带我玩那个哦。”
“嗯嗯!答应你就是了。”
夫差气得牙齿‘咯咯’地响,他又气又恼又难过,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划了一道。小庆子畏缩地侧抬头偷瞄了夫差一眼,不明白是看见了什么‘豺狼虎豹’,竟把陛下吓得这般哆嗦。
半夜里,雨越下越大,窗外雷鸣电闪,吵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夫差越想越气,越气就越睡不着。他问自己为什么生气,就因为对方是勾践!这个两面三刀、勾三搭四、虚情假意的混蛋。嗯,一定是这样,自己才会气得连觉都睡不安生,这个人渣。
他干脆趿着靴子,穿好了已经脱掉的龙袍,随手取出一把红绸面油纸伞,提着灯笼离开了寝宫,向柴房走去。
刚走进柴房门口,正熟睡的老太监连滚带爬的跪趴在地上问安。夫差干咳了一嗓子,问道:“有个叫小日子的奴才,他在这里么?”
老太监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看了看草垛上铺满兵器的一个空床位,摇头回道:“小日子,他去了后山砍柴,还没回来。”
“这混蛋……”老太监的话没说完,夫差早就走远了。
他一路向后山的方向奔去,一边在心里暗骂道:“妄你还是一代君王,居然没有骨气到了这种程度!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
上山的路很陡,加上大雨冲刷,脚底的沙石十分不稳固,每踩上一脚,就会有滚滑下去的危险。灯笼的照度也有限,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夫差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赶,纵然他现在几乎恨不得马上找到勾践,骑他脖子上暴打前庭!先赏他十个上下左右勾拳,再赏十个飞腿,还要再痛骂他没本事、没出息、不像个爷们儿……
夫差突然停住不动了,因为他看见了让他无法行动的一幕,他看见了一颗被砍动的枝杈‘哗哗’响的大树,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板斧,正一下一下往树根处砍,用力的发出低吼声,雨水浇打在那个人身上,此人已经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他便脱去上衣,打着赤膊,卷着裤管,在瓢泼的雨夜里,这样的一幕并不多见,夫差瞬间觉得,作为一个人,好像只有活成这般能屈能伸的境界,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纯爷们儿。所以夫差的心弦被某种莫名的东西搏动了一下,也一下一下的,合着那‘砰砰’的砍柴声狂跳不停。
勾践专注着伐树,根本没发现有人已经走到他身边,直到他察觉出头顶不再有雨水浇落,反而传来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劈啪’声,他愣了愣,并没停止手中的工作,反而笑嗔道:“小鬼!这么晚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显然,这个‘小鬼’并非是指夫差,而是刚才跟他打闹的那个小太监。
“睡不着。”夫差有些焦躁。
“哥哥知道,小鬼是担心哥哥太累对不对,小鬼最懂事了,快回去睡觉,小心身体受风寒。”他并没停止手头的活,也没回头去看。
他对他说小心风寒,的确,这么举着伞,夫差的左胳膊的确比任何时候更疼。但他听出来了,勾践此时关心的话语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