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知道!”
沈烈从一排墨绿色的灌木丛后望了过去,只见一对中年的夫妻正走向停在餐厅后门的一辆标致,而背对着自己的唐煜,穿着一件似乎是从地摊上淘来的劣质黑色棉衣,一手拎着一大袋东西,正向着他们挥手告别。
为什么,他会真的出现在这里?沈烈此刻的心情无法平静,仿佛被投下石子的心湖,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棠玉挥别了老板夫妻,顺着弄堂的石板路,拎着塑料袋慢慢的往前走。
沈烈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开口叫住他,只远远的跟着。他想看一下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要到这种小餐厅来打工讨生活。
老旧的古板路虽然比起沥青马路没有那么平整,若是下了雨,还会格外的湿滑泥泞,但棠玉很喜欢这种古朴的环境,会让他联想到他原来的那个世界。一想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无论哪个世界,对他都没有太多的仁慈,永远在他刚刚开始期待美好的时刻凶相毕露,逼得他不得不拼命挣扎才能苟延残喘。
想起沈烈和那个自己暂住了大半年的家,胸口又是一痛。想当初那个雪夜,甚至一度以为离开他便无法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但事实证明,他可以活的很好。虽然工作很辛苦,住的地方也没有以前舒服,但至少没有依靠任何人,而是靠自力更生的活着,平静而安宁。
虽然才不过是小年夜,但过年的气氛已是十分浓郁,弄堂两边的人家门户洁净,都掸过了尘换过了春联。而早早儿放了寒假在家的小孩子们,则是拿着鞭炮在小弄堂里一边燃放一边欢叫着疯跑。
似被这样快乐的气氛所感染,棠玉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他现在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居民区,因为他没有身份证,找工作租房子都不容易,还好餐厅的老板娘真是好心人,不仅给了他这份足以糊口的工作,还帮他在附近租到了可以住的地方。不然的话,人生地不熟的他肯定还要花多冤枉钱去住旅馆。
沈烈一路默默的跟着棠玉走进了一处多是租给外地打工族的居民小区,周遭脏乱差的环境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然而接下来所看到的,更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棠玉径直走向一幢楼下的车库,放下手中的塑料袋,蹲下身子费劲的拉开车库的卷帘门。
看到卷帘门后摆放在车库内的简易床、木头桌椅、以及一台连着煤气包的小炉子,沈烈心一沉。难道,这个破车库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为什么会是这样?哪怕自己为他设想过一百种他会选择的生活,也绝对没有设想过会是现在自己所看到的这样穷困艰难。一时,他的心中纷乱如麻,还夹杂着浓浓的不敢相信。
棠玉正忙着将老板娘给他的年货从口袋中拿出来,一样样搁在那张一碰就吱呀作响的八仙桌上,一只黑条纹的花狸猫从车库外迈着漂亮的猫步熟门熟路的摸进来,扑通一声跳在桌旁的椅子上,仰着脖子对他长长的“喵”了一声。
“丢丢,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鱼饭。”棠玉亲昵的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支起锅点上火,从水桶里舀了二勺水,等水烧得半热了,便将从餐厅带回来的鱼段取了两块搁碗里放到锅里蒸。蒸熟了鱼块,他又把冷饭热了热,用蒸好的鱼拌好,便放在地上唤小猫来吃。
这本是一只家猫,脖子上还挂着颈圈,也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被遗弃了,棠玉瞧它怪可怜的,便经常从餐厅带点鱼虾回来煮给它吃。一来二去的,这一人一猫便很快厮混熟了。如今,丢丢一见棠玉回来便直奔车库,两人一块儿吃饭,晚上睡一个被窝。每当棠玉想起以前的事孤单难过的时候,还好有它相伴,度过那些漫漫长夜。
瞧它吃得香,其实棠玉也饿极了,这会儿都快两点了,刚才他在餐厅忙着帮老板老板娘收拾东西,还没顾得上吃午饭呢。
伺候好了猫,他便把锅擦了擦放了些许油热了下锅,又取出刚带回来的腊火腿切下一小段,在桌上切成丁放入锅内用油翻炒,待肉味香起来了,再加入切好的青菜,最后放入冷饭,就这么炒出一份腊肉炒饭来。
他炒了二人份,晚饭的时候剩下的就只要再热一下便可以吃。如今可不比在沈烈家里的时候,吃的喝的都有人照顾着,好在他的厨艺虽远不如做点心的水准,但也足以喂饱自己。
沈烈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任寒风刺骨骨的吹在他的脸上,刀割一般的疼。
坐在旧木椅上,棠玉一边逗着猫,一边扒着饭。才吃了几口,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下意识的一抬头,却看到对面那幢楼前的香樟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一瞧,那人的身影却更是清晰。在这种大多是不修边幅的男男女女出入的小区,身形高大挺拔、又穿着名牌西装和呢料子英伦款风衣的他,格外的与众不同。
四目相对,那腊肉饭突然就哽在喉中,怎么都咽不下去,握着筷子的手,也有些发抖,挡不住的酸痛从心里涌上来,仿佛连呼吸的力气也被抽了空。
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过来,不知他看了多久,也不知他如何会来到这里,但棠玉心中明白,自己和他,自那一夜的决裂之后,再不会有任何交集。自己要做回棠玉,做回他自己,和沈烈再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
默默的搁下碗筷,棠玉起身将卷帘门“唰”的一下拉了下来,将阳光与他的视线一齐隔绝在门的另一边,心中却隐约一痛。毕竟曾经有过那么多甜蜜的过往,又岂是能够用一道薄薄的卷帘门就轻易隔断了去。
面对那扇对自己紧紧关上的门,沈烈脑中翻江倒海般不平静。唐煜……他回忆起自己与其在一起时的所有片断,那个戚长安口中利欲熏心、心机狡诈的他?在自己身边单纯快乐、天真可爱的他?又或是曾经喜欢嗑药滥交的他?又或是现在甘于困苦却不向自己索取分毫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太阳朦胧地挂在天边,没有一点温度,萧杀的风吹落泛黄的枯叶,飘零着在他面前飞旋而下。在深深的迷惘与徘徊中,他望着那间不起眼的车库,久久不愿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烈:小煜,你住车库我心疼→_→
棠玉:谁是你小煜,滚粗!
沈烈:想不想回家?
棠玉:滚粗!
沈烈:唉,那家里炖着的人参鸡,水煮牛肉,还有糖醋排骨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棠玉:滚……回来……
36、我不是唐煜!
一片沉寂的卧室,夜色沉沦,高楼外的冷风从没有完全合拢的落地窗缝中钻入,吹得正躺在床上回邮件的沈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跨下床关紧落地窗的时候,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道轻薄泛锈四下透风的卷帘门,胸膛内的那个脏器又被紧紧的一拧。这么冷的天,住在那种只有一盏电灯的车库里,日子可怎么过?
沈烈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从衣帽间整理出几件冬天穿的衣服,又取出一床加厚的冬被,明知他未必领情,却还是将东西拎到楼下车库,一边暗骂自己做的事太傻,一边开车前往棠玉所住的那个小区。
他以前通透智慧,冷静从容,却每每在面对棠玉的时候总是有无法控制的不淡定。明明应该毫不在意,但心里,却总是搁不下。
将车停在车库对面的通道上,沈烈惊讶的发现那间车库的卷帘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幽幽暗暗,而车库里却空无一人。
将被子和衣服从车里拎过来,沈烈一弯腰进了车库,四下里一打量,这里的简陋程度比自己下午远远看到的情景还要更糟糕一些。单人的木板床上只有一条薄薄的被子,旧家具店里淘回来的桌椅漆都掉光了,油腻腻的摆满了腊肉火腿咸鱼之类的年货。也没有柜子可以放额外的东西,只有墙上钉着一条麻绳,毛巾和衣服都在绳上胡乱搭着。
沈烈只能将带过来的衣服被子搁在床上,才出来就遇上隔壁一个瘦骨伶仃的广东女人,她将沈烈上下打量了一番,操着一口口音浓厚的普通话问:“这位先森很面生,是来找玉仔吗?他往那边找他的猫去了,要偶帮忙去把他叫回来吗?”
沈烈踌躇了一下,方道:“不必了,我是他亲戚,只是给他送点东西过来而已。先走了,告辞。”
广东女人看着沈烈开车离开,撇了撇嘴,她还真没想到棠玉会有这样的阔亲戚。
小区的那条小河边,棠玉已是找到了丢丢,这笨猫爬到河岸上的那株梧桐树上,却是不敢下来了,难怪一晚上都没瞧见它的踪影。
“丢丢,别怕,我上来救你!”棠玉一边哄着小猫,一边琢磨着办法。猫所在的树梢虽高了些,其实也难不倒他,只是那树枝横在河面上,瞧着却是有点吓人。
但天已这么晚,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棠玉只能亲自动手顺着树干往枝桠上爬去。
沈烈将车开出小区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河边堵了不少人,他不得不按了按喇叭,又将头探出车窗外,向一个路人问道:“什么事,这么多人挤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