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便该拔箭了。
法术可护住心脉,灵力可温养伤口,她本是草木,草木性温,修得又是佛法,灵力注入汉王身体,涓涓如细流淌过河底砂石,与救治大有裨益。
不过半个时辰,便拔出了箭矢,制住了伤势。
只是君瑶对着昏睡中的汉王,又犯了愁。
她就这般将箭伤控制住了,待这小东西醒来,要如何与她说?不用一药,未裹伤口,竟就不流血了,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君瑶深觉自己救了一麻烦,非但要医治她的伤,还得照顾好她的小心脏,不可吓到了她。
汉王躺在榻上,苍白的容色,脆弱可怜。伤口已处理过,君瑶特封住了她的穴道,使她感受不到疼痛,汉王于昏睡间舒服多了,眉间也不紧紧皱着,越发显得懂事可爱。
在广平寺中见过,自也记得,这小殿下本就是个乖巧善良,又有勇气的好孩子。
君瑶微微叹了口气。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天下之大,不可估量,她下山游历,九州四方,无不可去,却偏生遇见了她,又偏生心生善念,救了岌岌可危的她。
可见,这便是缘。
既然如此,她便送佛送到西,好生待她,助她渡过这一劫,盼她往后岁月,平安顺遂。
汉王醒来,是在隔日正午。
醒来一瞬,肩头箭伤急遽作痛,汉王深吸了口气,方勉强忍住了痛意。她身子且还动不得,低头看去,染了血的衣袍已脱去,换了干净的中衣,肩上紧紧的,当是棉布裹了伤口。
她被救了。
汉王舒了口气,然而还未等她放松下来,她神色骤变,唇上经一夜安睡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的血色,瞬息间褪得干干净净。
何人为她看的伤?又是何人替她换的衣衫?
她忙左右张望,见所处是一小小内室,室中家什简单,带着一股使人心神宁静的檀香。窗户开着,阳光透窗而入,照在窗下,映出一道金黄的光晕,静谧而安宁。
汉王抿了抿唇,小心脏噗噗噗地跳,虽惶急,却隐隐被这一室祥和所安抚。
正当汉王不知所措,耳畔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并不重,轻轻的,一下一下,极为平稳。汉王忙转头望向门口。君瑶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白粥。
汉王呆了呆,微微张开小嘴,显出惊讶的神色。
她记起来了!
这个长得比仙人还好看的姐姐,便是自刺客手下救了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远方广平寺。
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一间客房中的家什都不见了!”
主持:“嗯?”
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药房中的药也有一些不见了!”
主持:“emmmm……”
慧称:“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兄新制的衣衫也不见了!”
主持:“哦。”
第七十章
那时情势惊险, 危在旦夕, 若非这位姐姐相救, 兴许她已命丧黄泉了。
汉王心怀感激, 欲开口言谢,却又不知如何称呼, 且她怕生,嗫嚅着开不了口, 只好盯着君瑶看。
君瑶端了粥来, 她辟谷已久, 无需膳食,小殿下受了重伤, 若不用些吃食, 怕是难以为继。
汉王一直盯着君瑶看,。她怕生,见了生人, 便很局促,她看着这位姐姐, 姐姐一定奇怪, 便会开口, 她一开口,她就好顺势接话,谢谢她救她性命了。
然而看不了多久,她闻见糯米的清香,顿觉腹间空空, 饥饿难耐。汉王一双黑漆漆地眼眸又一瞬不瞬地望向那装了粥的瓷碗。
君瑶将瓷碗置于矮几之上,坐到榻旁,扶汉王起身。
汉王伤口极深,略一撕扯,便疼得厉害。她皱紧眉头,咬牙忍着,未发出一声痛吟。待她倚在床头,好不容易将那阵痛意忍过去,不那么尖锐了。君瑶端了粥,递到她手中。
汉王忙单手接过,送到唇畔,喝了两口。
米粥温热,煮得稀薄,顺着喉管滑入腹中,空空如也的胃袋舒适多了,汉王解了饥,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速度,小口小口地食用起来。
王孙公子,风仪早已融入呼吸之中,到了何处,皆是彬彬有礼,连喝一碗粥,也是仪态端雅。
汉王倚在榻上,慢吞吞地喝着粥,眼睛却偷偷地望向君瑶。
君瑶坐在榻前一方矮榻上,坐姿端庄,目光微微低垂,不与汉王四目相接,也无开口之意。汉王焦急,人家救了她,她总要道谢的,何况她还有粥与她吃,很好心了。
可她口拙,越急越不知如何开口。
待一碗粥用尽,汉王仍是只字未语。
粥方尽,君瑶便略略抬首,清冷的目光望过来,汉王当即呼吸都慢了一拍,大是紧张,结结巴巴地开口:“用、用完了。”
君瑶起身,到她身旁,取过了空碗。
她收了空碗,必是要走了,汉王一急,红着脸,道了一声:“多谢。”
语一出口,汉王愈加脸红,太轻了,她自己都听不大清,姐姐必是没听到。她抬首去瞧君瑶的神色,她唇角仿佛弯了一下,那一弯既浅又快,汉王睁大了眼睛,欲看得清些,君瑶已转身离去,看不到了。
人一去,室内又只余她一人,静悄悄的。汉王既恼自己无用,又很怅然。她重又躺下,肩上的伤口仍在作疼,不知何时可愈。
此是何处,她昏了多久,那几名从人境况又如何?
汉王心中疑问一个接一个,一个都不得解。
那位姐姐必是知晓,都怨她无用,方才没能问一问。汉王懊恼,心下打定主意,待那位姐姐再来,她定要问一问,不可再犹豫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
汉王伤口疼,精力未复,极易困倦,未多久,竟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室内一片漆黑,唯窗下一点烛火,摇曳着微弱的光。
汉王一睁眼,便惊觉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睡意立时退了干净。
此间山林,山间有风声掠林,枝叶摇动,发出飕飕声响。又近夏日,林间虫兽无数,一阵阵鸣叫此起彼伏,时隐时现。
室中黑黢黢的,汉王身处暗室,唯窗下一点亮光,清风入室,烛火晃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阵扭曲摇动,极为可怖。
汉王自幼怕黑,从不敢在黑暗中独处。
然而眼下,却由不得她了。
她吞了吞唾液,紧紧揪着覆在身上的棉被。
屋外虫鸣一声接一声,时远时近,汉王惶然,眼睛牢牢盯着窗下那一点亮光,半点不敢移开。
忽然间,一声狼嚎幽幽入耳,汉王身上猛地惊起一身疙瘩,脊背间都吓得凉飕飕的。
此、此处竟还有狼么?
狼会吃人的。
汉王吓得口舌干燥,身子都有些颤抖。烛火不时地晃动,墙上家什的黑影跟着一闪一闪,汉王极力克制住心神,不去看,只将目光锁在烛光处。
那位姐姐可是已歇下了?她那么厉害,一定不怕的。汉王努力安慰自己,刺客那么厉害,她都不怕,狼必是敌不过刺客,自也敌不过那位姐姐。
汉王觉得很有道理,已经有一点点把自己安慰好了。
一声狼嚎骤然传来,好似还近了些。
汉王打了个哆嗦,瘪了瘪嘴,眼睛都红了。
万一打不过呢?狼那么凶,有爪子,还有尖锐的牙。她年少随先帝狩猎,见过群狼围攻一猛虎,极为凶残血腥,生生将那猛虎撕裂了。
况且她身上有伤,伤口有血,听闻猛兽嗅得见极远处的血腥气,倘若她的血把狼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汉王越想越怕,怕了一阵,又连忙安慰自己,这回却是无论如何都安慰不好了。
门忽的开了。
汉王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便见君瑶端着一木盘缓缓走入。
木盘上放了一烛台,烛旁有碗,隐约可见热气。
室中又多一灯,亮堂了许多。汉王大大松了口气,眼巴巴地望着君瑶,盼她走近一些。
君瑶如白日那般,走到榻旁,将木盘置于矮几,弯身将汉王扶起。她的手有些凉,碰到汉王未伤到的那侧肩上,凉意透过薄衫,传到肩上,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
汉王不知怎地,便是脸颊一红,日间与君瑶相对之时的紧张又来了。
碗中所盛仍是粥,只是此番却比日间那碗稠了些,足以果腹。
不能直接喝了,碗中放了一木勺。汉王一手端了粥,另一手却动弹不得,不能用勺。
她呆了一呆,很窘迫地偷看了君瑶一眼。
君瑶自是察觉她的窘境,也未说什么,接过了粥碗,替她端着,好让汉王腾出手来。汉王松了口气,忙拈起木勺,舀了白粥来。
粥还热着,想是才煮好的,汉王恐劳烦好看的姐姐太多,她许就烦她了,便有些急,舀了粥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下,便往口中送。自是烫到了。
还好已吹凉了些,并未烫伤。汉王疼得泪眼汪汪的,悄悄看了君瑶一眼,不敢作声,又去舀新的。
君瑶看不下去了,微微摇了摇头,道:“慢些,别急。”
她声音冷清,落入汉王耳中,却有一股别样的温柔。汉王忙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看君瑶,心中不知为何,竟是无比欢喜,心想,姐姐不爱说话,但是心地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