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查得这般仔细,唯恐有一处缺漏,丝毫不像一个神通广大,挥袖间便可使千军万马飞灰湮灭的妖。
狐狸见此,后悔不已,早知这凡人的崽是大妖养着的,她就不捡了。
只是眼下,后悔已无用。狐狸缩了缩身子,与青蛇挤在一处,青蛇比她更害怕,只勉强维持着镇定。
王妃确认了汉王无恙,终于抬眼,将目光落在角落那一蛇一狐身上。狐狸咽了咽唾液,叫那清冷的目光看得心神剧颤。道行深与道行浅之差,犹如天渊,只这一眼,狐狸便知,自己在她手下,恐怕连挣扎都无力。
难道就要死在此处?狐狸吓得浑身发抖,白色的皮毛颤得厉害。
王妃看了看她们,漠然开口:“可惜了,我所修之道,不主杀伐。”
狐狸大喜,妖界修行,要选择适宜自己的道,有些妖以杀养气,有些妖则清修忌杀,她既然如此言语,必然是要留她们性命了。
狐狸顿觉绝处逢生,正要开口讨饶。这静室中的空气,忽然扭曲,一道强大威压,如泰山一般压下,狐狸毫无承接之力,她忙运起灵气护身,却是脆弱不堪一击,五脏六腑皆受压迫,鲜血自口角溢出。
她已修炼千年,在这女子面前,竟如蝼蚁一般,一触即溃。狐狸倒在地上,意识亦渐渐薄弱,她极力维持住清醒,只恐这一合眼,就再也不醒。
心肺受迫,已至极限,再多片刻,便要碎裂,狐狸自心底涌起绝望,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深深的遗憾,竟是她还未见过青儿化形后的模样。
狐狸转头,去看青蛇,小青蛇闭着双目,早已软软地昏死过去。狐狸心头蓦然溢满悲怆,她体内妖丹颤动,已有碎丹迹象。她都如此,更何况青儿。
就在这时,那威压如潮水一般退去,室内空气流动如常,狐狸吐出一口血,忙爬到青蛇身旁,探它气息。
还好,还剩了一口气,只是若不及时施救,这口气,也存不住了。
狐狸化成人形,跪到地上:“无意冒犯尊者,只望尊者饶我二人一命。”
王妃并不言语,只拈了个诀,打入那一蛇一狐眉心。狐狸浑身一颤,忙查看体内,只见妖丹已为一团白色雾气缠绕,那雾气格外霸道,将妖丹紧缚,毫无挣脱可能。
狐狸一眼便认出,这是一禁制,不论她身在何处,只需设下禁制之人一个意念,便可使她妖丹碎裂,爆体而亡。且此禁制,唯有设下之人可解。
狐狸面色苍白地抬头,望向王妃,双目之中,满是恐惧。
王妃道:“可知如何行事?”
狐狸连连点头:“京中有任何异样,我皆会及时,禀报尊者。”
王妃微微颔首,抱着汉王离去。
她身形消失之际,在狐狸手中,留下一张符箓,凭此,可将要禀之事,传到她耳中。
狐狸收好符箓,忙到青蛇,抱起蛇身,将自己一半灵力,渡去给它。
狐狸所言不错,殿下身上王气,众妖莫不垂涎,一旦被散播出去,必会引来众妖争食。她缺一双眼睛,来替她盯着京中的形势。
那小妖也有一千年道行,只是监视来京诸妖的动向,当是能够胜任的。
她在她们身上,设下禁制,也不怕她们不尽心。
汉王出门时所带那二十余名侍从,皆只昏迷而已,待醒来,发觉丢了殿下,自是大惊失色,四处找寻。
王妃抱着汉王,入了马车,将马车驱到一处深巷中,又引了侍从来寻,由他们,将汉王带回王府。
汉王一直在昏睡,回了王府,亦未醒来,王妃屏退婢女,将汉王抱在怀中,替她将衣物脱去。
她已敛去了在狐狸与青蛇身前的威压,面上仍旧是没什么神情的,只眸色格外温柔。汉王被安顿到榻上,脑袋枕着瓷枕,无力地歪在一侧。
是她没有护好殿下,让她受了这场惊吓。王妃倍觉内疚,抬手轻轻抚摸汉王的额头。
狐狸在汉王身上施了妖法,使她昏迷不醒。王妃自可将妖法化去,只是她看汉王心神波动,惊悸难平,不如多睡一会儿,安一安神,便未去化解。
在汉王身旁守了一会儿,王妃站起身,将一旁汉王脱下的衣物拣起,欲放到外间,以便婢子收去清洗。
大氅厚软,亦重一些,王妃拿在手中,只觉一侧袖子,沉甸甸的,似藏了什么物件。她将大氅翻过来,探入袖袋,将所藏之物取出。
只见是一本红色封面的书册。书册比寻常话本大了不少,叫汉王卷过,封皮上留了厚厚一道折痕。王妃将折痕捋平,又看上面所书之名,春宵秘戏四字,格外醒目地映入眼帘,王妃目光倏然就顿住了。
她默了片刻,将书页翻开。扫过第一页,又往后翻了几页。
与寻常春宫不同,这本,乃是女女交·合。凡人双修,多是男女,要寻这样一本,可不容易。
殿下今日出门,莫非便是为此?
王妃大怒,殿下怎会去寻此物,必是有人带坏了殿下!
她转头望向汉王,汉王合着双目,一无所觉。殿中和暖,她苍白的小脸回了些血色,软嘟嘟的脸颊,微微鼓着,似是梦中,亦有什么可怕之事。
怒意顷刻间便消去。王妃心头柔软下来,她垂下眼帘,稍稍思索,将画册卷起,放回袖袋中去。
汉王醒来,已是月上柳梢。
夜间寒意更重,殿中点起了火盆。寒风呼啸,吹得窗户不时响动,殿中却仍是暖意和煦。王妃守在汉王身旁,不时替她把一把脉,看看殿下风寒是否加剧。
汉王睁开双眸,并未立即出声,她目光涣散,神色也是呆呆的。
“殿下。”
有人唤她,汉王愣愣转首,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又忙环视四周,这是她的寝殿。寝殿中,没有妖怪。
汉王瘪了瘪嘴,看着王妃,无声地落泪。
往日殿下哭,或是委屈轻泣,或是低声呜咽,却从未如此刻,既克制,又惶惑。
王妃心疼不已,揽了她过来:“哭一哭,就没事了。”
汉王感受到熟悉的怀抱,这才哭出声来,呜呜呜的,如困鸣的幼兽,充满了恐惧。
第二十三章
汉王不知自己如何就回来了,那妖怪怎就不吃她了,然而心中的恐惧,却怎么也消不去。她隔日召了那二十余名侍从来,细细问了他们,如何丢的她,又自何处将她寻回。
侍从弄丢了殿下,正是戴罪之身,如何敢有丝毫隐瞒,当即细细说了,只是他们绞尽脑汁,再如何回忆,也是寥寥数语,模糊得很。他们护着车驾,途径一无人小巷,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待醒来,殿下所乘马车便不见了。失了殿下,侍从们自是大急,一面分出一人回府禀报,一面各自散开去寻殿下。
寻了约莫一个时辰,一名侍从经过一深巷,听闻深巷之中有响声,便走进探查,这才寻见了丢失的车驾,而汉王正在车驾之中昏睡。
至于,起初为何会一齐昏迷,车驾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消失的,侍从自是说不明白。
出府一趟,将殿下都弄丢了,那二十余名侍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时汉王问起,说清了事由,便是连连叩首求饶。
汉王垂下眼眸,低声道:“不怨你们,退下罢。”
妖怪如此神通广大,他们只凡人,又如何能抵御。
侍从们不知她所想,只以为殿下心善,不忍追究,连忙谢恩退下了。
汉王是在前殿召见的他们,前殿造得恢弘,殿宇亦是空阔,能容下百人之多。侍从们一退下,殿中空得更厉害。
经昨日那一场,汉王本就小的胆子,更小了。
她从前怕黑怕鬼,吓到之时,总会自己安慰自己,这世上是没有山精鬼怪的,那鬼怪是何模样,历来便是众说纷纭,可见大家都没见过,皆是臆想出来的。
如此安慰一番,总能使她定心不少,虽仍怕,但也没有怕得那么厉害了。
可如今,她连这样安慰自己都不行了。
她亲眼见到了妖物,那妖物将她掳走,还要吃了她。
人都退下了,殿中失了人气,又空又冷。汉王独立坐在当中,感到一阵阵的森寒,她自心底,觉得无望。
反正没有人,她也怕,又安慰不好自己,汉王小脸凄凄惨惨的,就要哭。
一道人影自殿外走来,到汉王身前停住,
汉王抬头,愈加委屈得厉害:“阿瑶。”
她昨夜醒来,在阿瑶怀中哭得睡着了,今晨一起,她便召了侍从来问,原就猜到必是无人看清妖物身形的,然而当真听闻,二十余人之中竟无一人能说清当时之事,她仍是恐惧得厉害。妖物这样厉害,二十余人都无法防住他,怕是再多上百人千人,于他而言,也无差别。
那妖物还说,吃了她,便能成仙,成仙这等好事,谁不想要,他昨日不知为何,将她放了,以后必定还会来找她的。
王妃见她凄楚地含着一包泪,就要落下来了,便坐到她身旁:“殿下昨日哭过了,今日就不许哭了。”
汉王抽了下鼻子,眼泪含在眼中,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掉下来:“你只说不许在旁人面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