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话。王妃一笑而已,摸摸汉王的脑袋,柔声道:“过了今日,便是一年新岁,殿下长了一岁,可要懂事一些。”
汉王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王妃,她点头,认真道:“我们要好好过日子,我是该懂事一些。”
她们步入一处游廊,雪零零散散地随风飘入,汉王衣领处有些散了,王妃停下步子,随手替她重新系了披风的系带。
汉王稍稍倾身,好让王妃系得方便些。
王妃重与她打了个结,抬首,目光触上她乖巧的小脸,王妃眸光微闪,心中似被什么戳了一下,她唇角泛起笑意,柔声问道:“方才那些话,殿下可与旁人说过?”
汉王摇了摇头。
王妃眉心微舒,复又朝前行去。
第十三章
宴设于麟德殿,麟德殿位于太液池畔,殿宇恢弘,景色优美。
即便是这萧瑟的冬日,殿周遍植红梅,红梅掩映,暗香幽浮,配上白雪为幕,竟使人不觉凄冷寒气,反倒暖意盎然。
汉王与王妃行至此地,她忽然在一棵树下站住,伸手折下那枝与她靠得最近的梅花。
王妃前行两步,发觉身旁那人落在身后,自是回头寻她,一回头,便见汉王举着一枝红梅,笑眯眯地送到她眼前。
“好不好看?”她问道。
王妃嫣然而笑,抬手接过:“好看。”
那枝红梅在她凝脂如玉的手中,美得更甚。汉王便笑得像只捡着小鱼干的猫儿,欢喜都溢在脸上。
二人正温存,便闻得大殿阶上,一声笑语传来:“王兄王嫂好恩爱。”
王妃转眸望去,便见滕王自阶上缓缓步下。
汉王下意识地朝前跨出半步,将王妃挡在身后,侧首道:“滕王弟来得早。”
她神色还算温和,辞气亦是带了笑意,然而王妃却感觉到,殿下身体有些僵硬,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指腹烦躁地摩擦着食指侧面,显得很是焦躁。
滕王却是漫不经心地走来,面上似笑非笑的:“弟孤影离索,只知闷头行路,自不如王兄倩影相随,一路沿途好风光。”
“滕王弟何须羡慕我,来年春日,便是新妇过门之时,今日之风光,又哪及到时,花开满洛阳,滕王弟你春风得意。”
汉王少见的伶牙俐齿起来。王妃站在她身后,总觉得殿下像炸开毛的猫,耳朵都比平日竖得高,满身都是防备。
滕王啧啧赞叹:“世人皆云汉王殿下寡言少语,怕是没见过王兄如此谈吐麻利,应付自如的模样。”
王妃目光扫过滕王腰间那朱红的香囊,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讶异,她悄悄握住汉王左手小指,轻轻摸了摸,汉王正神色冷肃地要开口,王妃忽然与她暗示,她歪头看过去,只见王妃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汉王便与滕王道:“此地寒冷,我且进去了,王弟也休久留。”
说罢,便步上宫阶,朝殿中去。
入殿,殿中点了火盆,轩敞的大殿也是熏然若春日。
自有宫人上前,侍奉汉王与王妃除下披风、大氅。
王妃正欲问她,与滕王是否有过节,汉王便主动说了:“滕王从前总欺负我。”
她说完,嘴角便耷下来:“我个子小,还曾受过先帝几日宠爱,滕王小时候呆呆木木的,先帝不大喜欢他,但是他越长越坏,总来欺负我。”
她那时让母亲用山精鬼怪之类的话吓坏了,胆子小,不敢在人前多言,滕王约莫就是瞅准她不会告状,总是在她落单时,推搡讽刺。
得过宠爱又失宠的,比一直失宠的日子不好过。王妃隐约可拼凑起殿下幼年时在宫中的境况,先帝喜爱过几日,便又冷落,宫人们当面恭敬,背后怠慢,皇子们也不与她往来,境况相差不大的滕王,却偏偏看她老实,总来欺负她。
殿下现在个子也不高,穿衣戴冠时看不大出来,但到晚上,除了鞋袜,只着中衣时,便是小小的一个,甚是可爱。
王妃想起,便心软不已,幸好,她们相遇,还不算迟,她能护得住殿下。
王妃安慰道:“他如今,不敢欺负殿下了。”
汉王不知王妃所想,她点了点头,又弯了弯唇,方才的落寞委屈在她脸上一扫而光,她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满是斗志:“他再欺负我,我也不会由他欺负了,我还要保护你,态度要强硬些才好。”
自己态度强硬,旁人就会心生忌惮,汉王是很明白的。
她斗志昂扬,说完,便神色坚毅地望着王妃,认真道:“你别怕。”
皇室宗亲,哪怕闲散度日,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寻上门来,烦人得很。从前汉王是躲,现在她有王妃,就不总躲着了,事情总要有人做,她不做,就是王妃代她去做,她得有些担当才好。
王妃轻笑:“有殿下在,我怎会怕呢?”
汉王受了鼓舞,身板挺得更直了,一晚上都是神采奕奕的。
今次与宴宗亲不多,除郑王夫妇,淮王夫妇,城阳王夫妇,便是汉王汉王妃与滕王了。
皇夫尚在昏迷,不能到宴,陛下便也是独自一人。
众人皆知陛下挂忧着皇夫,怕是无心饮宴的,宴上便也只观歌舞,除却起始照例上寿,竟无人单独去与陛下敬酒。
还是皇帝,看场面着实冷清,不像过年的样子,主动与众人交谈。她一开口,亲王们怎敢不搭话,言语之间更是热络。
萧氏到了陛下这一代,子嗣零落的厉害,那几个逆王不算,京中竟一个皇侄也没有。
皇帝拈着酒盏,眸光中含着一抹笑,闲然散漫地望过来:“八郎也当做父王了,再不抓紧,小心明朝,滕王弟赶到你前头去。”
皇帝生得婉约动人,久居高位的气势又与她自身气质融为一体,使得她相貌中的那份清婉,又添上灼灼的昳丽,举手投足间,都使人既移不开眼,又不敢当面直视。
她引觞自酌,偶尔说上一句,宗亲莫不相和,一齐打趣起汉王来。
这样的打趣,面皮薄的少年人总是害羞的。
汉王面红耳赤的,不知如何应对,还是皇帝,看她实在羞极了,又说起旁的来。
只这一调侃,殿中氛围,自是明快多了。丝竹伴着歌舞,烛光映着美酒,诸王拎壶端盏,相互敬一杯,王妃们交头接耳,笑声不绝。
直到月上中天,筵席散去,众人步出麟德,让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反倒觉得冷寂空落起来。
众人皆是要往宫门去的,一路便结伴而行。
行至宫门外,各府车驾已在等候,诸王相互道了告辞,便各自登车离去。
道上积了雪,车轮碾过,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滕王坐在车中,待车行得平稳了,他方低首,小心取下腰间的香囊,放到手心。
香囊在他手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滕王屏息看着,眼中强掩恐惧,恐惧之外,又带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期待。
不一会儿,香囊的口子睁开了,一条小青蛇,从里面爬了出来,蜿蜿蜒蜒地在香囊上一圈一圈将身子盘起来。
滕王咽了咽唾液,神色异常恭敬,待那只一指长的小青蛇不动了,方语带讨好地问道:“上仙,你可看清了?萧缘身上,果真有帝王之气?”
青蛇抬起它那三角的头,冷淡地瞥滕王一眼,点了点头。
滕王的面容瞬间扭曲了,混合着嫉妒厌恶与不甘:“他……凭什么?”
“天命。”青蛇懒懒道,说罢,它又瞥了眼滕王,吐着信子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嫉妒他做什么?”
滕王从小就嫉妒汉王,只他从未表现出来,亦无人点明过,乍然听这青蛇信口戳穿,滕王仿佛叫人侮辱了一般,气得双目赤红,偏生他又不敢在青蛇面前放肆,只能强行忍了。
“上仙有所不知,我那王兄,没一样出彩的,偏生运道好,什么事,都能抢个先。”滕王淡淡道,满是不屑。
青蛇却是一笑:“他运道可不好。”顿了顿,又道,“不过,要说好,也确实称得上好。”
滕王听到前半句,先是一喜,谁知青蛇又说出后半句来,他霎时又是怒极。
青蛇见他这蠢样子,慢悠悠地撇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过得数息,它又欣然道:“看在你这几日还算恭敬的份上,我点你一句,汉王此人,万不可与他为敌。”
滕王本就存了要借青蛇对付汉王的意思,谁知它竟说出这话来,他不敢置信道:“上仙莫非竟怕一凡人?”
青蛇动了动身子,像是伸了个懒腰,它语气轻快道:“我当走了。”
滕王大惊失色,顿时顾不上旁的,忙道:“上仙缘何要走?莫非是我照顾不周,使上仙受怠慢了?”
青蛇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太蠢,我怕受你连累啊。”
它与旁的妖物打斗,修为受损,不得不好生休养,恰好遇上滕王,他又那般殷勤恭敬,它便也来了,谁知这滕王看着聪明,实则蠢呢。好难过啊,洞府叫其他妖抢了,住不得了,此处也不可久留,它还得拖着伤残之躯,另觅他处。真是艰难。
青蛇这话来得突然,滕王还未听明白,正要再问,便见青蛇一个闪身,消失不见。滕王愣愣地看着,脸色铁青。然而片刻过后,滕王忽然怔了一下,如梦初醒,他见自己托着一香囊呆呆看着,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待察觉香囊上还有湿乎乎的黏液,滕王皱起眉头,厌恶地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