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搂了她在怀中,与她分析道:“殿下方才,学得略显生硬了一些。”
“啊?”汉王仰头看她,生硬么?她以为已经很好了。
“殿下性情如何,许多人都看在眼中,乍然转变太过,未免显得刻意。”
“哦。”汉王恍然,方才家令疑惑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她学得好呢,原来不是。她很快就悟了,“那我小小地转变一下。”
王妃笑了笑,颔首道:“殿下在外,本就言语不多,只需胆气再足些,便可像个……”她顿了顿,想到今早,殿下吓得小脸发白的模样,终是没有揭穿她,顺着她的说辞道,“便可像个大人了。”
汉王受了王妃指点,觉得比自己盲目寻人来学,可靠多了。
接下去数日,汉王便勤于练习,日日皆琢磨着如何能使胆气足一些,又不流于刻意。王妃只看着,偶尔提一句何处不足,汉王便按她说的改正。如此下来,这仿佛成了二人之间的游戏,汉王殿下乐此不疲。
待到正月过去,二月初,万物复苏之时,汉王神色上疏阔不少。她依旧是腼腆害羞,又胆小的,但已能将她的胆气提起,去应付外人的探究了。
二月中,天况稍和暖些许,汉王要在园中栽桃树。
她寻思着早些种下去,过上两三月,兴许就能看到桃花。想到届时桃花满园,她能与王妃一同在园中,饮一杯桃花酒,汉王便甚是向往。
她换了身窄袖的胡服,将下摆撩起,塞到腰带中,亲自去种。仆役掘好了坑,她将树苗放入坑中扶端正了,再令仆役将土填上,之后再洒上些水,一棵树便算种好了。
十分简单的事情,她却很有兴致。
园中种完,她特留了一棵,欲栽在寝殿前的庭院里。
王妃见她一身是泥,抱着一棵树苗回来,就要往草地上掘土,便阻了她。
“此处,就不必种了。”王妃说道。
汉王不解,她摸了摸树苗的叶子,颇为寂寞道:“种在这里不好么?待花开之时,晨起出门,便可见桃花,王妃不想看桃花么?”
王妃见她很舍不得那树,摸着叶子不肯松手,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汉王等了片刻,没有听到王妃应许,便不敢再坚持了。王妃一向佷惯她的,这回不允,想必是真的不喜欢。
汉王又摸了摸叶子,叶子很绿很嫩,甚是有活力,不能种真是太可惜了。
王妃唇角微抿。
汉王手中那叶子忽然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叶片下倾,好似顷刻间就干瘪了。汉王摸不到了,奇怪地咦了一声,低头去看。
“种到园中去罢。”王妃说道。
汉王又抬头,想了想,也只好这般了。叶子都干瘪了,得赶紧去种下才好。她抱起树苗,拖上锄头,就要出去,将那棵树苗看得十分宝贝。
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唤住她:“殿下身上沾了泥,先去洗洗罢。”
汉王抱着树苗,茫然地站住,王妃令一旁的仆役将树苗接过去,拿去园中种了。
汉王觉得今日王妃有些反常的,她只是抱了那棵树苗久了些,又摸了几下它的叶子,王妃就不高兴了。
兴许是因她身上沾了泥,还染了草木的气味,弄得脏兮兮的,王妃不喜欢了。
汉王猜想着,思及王妃喜洁,便不大敢走近。
她身上粘了几根草屑,这个时节,草还是黄的,只有微微的一点嫩绿。衣袍下摆撩着,里面的绸裤是墨绿的,膝盖上黏了厚厚一层湿泥,泥中还粘了几片嫩绿的小叶,必是方才栽树时,她跪到地上蹭的。
真是个邋遢的脏孩子。
王妃皱了皱眉,道:“还不快去沐浴。”
好凶。汉王瑟缩一下,半句都不敢反驳,连忙去了。
她亲去植树,仆婢早已备好了热水,等殿下回来取用。汉王入配殿,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换上新衣袍,才敢出去。
王妃仍在殿中,拿了修真家典籍在看。她看得很专注,仿佛这书上所写之事,皆是真的一般。
这些典籍是家令寻来的,说是殿下看了,知晓如何降服鬼怪,便不会害怕了。但是汉王总觉这书上所载,皆是世人胡编乱造的,并不相信。
但王妃看得这样仔细,汉王又迟疑起来,兴许里头所书,果真是有些道理的?
汉王入门之时,王妃便察觉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走近,不由自书中抬头,去寻她的身影。
汉王站在门边,踟蹰不前地朝她这边看,先瞥一眼她手中的典籍,又细细观察她的神色,仿佛在猜测她是否还生气。
王妃心软,她方才待殿下太过严厉,想是吓着她了。
那树苗并未开启灵智,是棵再普通不过的桃树,殿下是凡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种树,想看桃花而已,她又何必这样小气,去苛责她。
王妃轻唤道:“殿下过来。”
汉王见王妃不生气了,立即又欢快起来,高兴地过去,坐到王妃身旁,好奇地去看那本典籍,口中问道:“王妃,这个,说得都是真的么?”
“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我也不知。”
汉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书页,看到被戳的书页上写了“妖者,夺帝王之气,补修炼之不足”,吓得一颤,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将手指缩回到衣袖中藏起来,又甚为迷惑地望着王妃道:“这世上果真有妖么?若是有,妖那么厉害,为何不将凡人都吃了。”
“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两者互不干扰。妖食人并无好处,且会受天谴,弄不好就将一身修为化为灰烬。故而,不吃人。”
汉王大喜,不吃人,那就不用怕了。她喜上眉梢,并未发现王妃眼中的忧愁。王妃将那典籍合上,放到一旁,眼中愁意,转瞬即逝,片刻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汉王开心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冒出那年夜里,母亲吓唬她的话语,还有墙上晃动的黑影,她又吓了个哆嗦。
就算不吃人,长成那样,也是很吓人的。何况,万一有些妖怪心地很坏,不吃人,却喜欢捉弄人呢。
汉王笑意没有了,小脸煞白煞白的,不由自主地缩到王妃怀中。王妃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吓到自己了。
汉王觉得身上莫名的发寒,她不住地往王妃怀中钻,一面还努力将自己脑海中的恐怖景象驱赶出去。忘却一个景象最好的办法,便是想些旁的东西。
但汉王太害怕,一时竟不知有什么能转开注意力的。
“滕王二月末大婚,殿下可想好要送什么做贺?”王妃的声音传来。
汉王“唔”了一声,滕王啊,她不想送好东西给他,但凡是她送的,滕王都不会喜欢,再好也不过是浪费。但是也不能吝啬,显得寒酸。汉王皱起她那小眉头,纠结起来,努力思索着要送滕王什么作贺礼,倒将那些恐怖景象全然忘却了。
王妃微微浅笑,一手揽着汉王,一手轻抚她的后颈。转首望向窗外,庭院中是一片草地,草地前几日还是金黄的,此时再看,却已能察觉金黄之中泛起的,微弱绿意。
一度春再来,这样的时节变换,她看过三千多回,但殿下,却只有短短近百年。
第十七章
赠与滕王的贺礼,最终是家令择定的。
滕王成亲当日,汉王携王妃,到府贺过,便回来了。她与滕王相看两厌,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留在那处,给他添堵了。
滕王所娶王妃,是京中一侍郎之女,听闻品性贤淑,还在闺中时便传出不少美名。
一场喜事,宾客总对新妇相貌格外注目,滕王妃又有美名在外,自是引来议论无数。
汉王也显出好奇,她在滕王府中时并未与众人挤去新房戏新妇,出了王府,与王妃一同登车后,方道:“听闻新妇甚美,不知是怎样一个美法。”
滕王府与汉王府隔了两个坊,算不上远,此时还未宵禁,路上尚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经过,见王府车驾行来,纷纷避让开去。
“殿下可想亲眼见见?”王妃问道。
汉王摇了摇头,她是滕王妃,要见她,必得见滕王,她还是不要见了。汉王双手托腮,想到什么,笑意满满的:“不论如何美,必是没有你好看的。我们成亲时,你做了新妇妆扮,我掀开盖头,就想,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她尚不知风月,言辞直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王妃转头来瞥她一眼,又回首望向前方,脸颊微微的泛红,唇角隐有笑意。
王妃害羞了。汉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口跳动飞快。她忍不住凑过去,抱住王妃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当时,见了我,可有想什么?”
王妃不语,只笑意深了不少。
汉王的心像被一只爪子挠得痒痒的,她睁大眼睛:“说一说嘛。”
那时,她们成亲的时候,她是新郎,来掀开她的盖头,目光相遇的时候,她想了什么?
汉王期待不已,黏着王妃不肯松开,王妃轻轻看她一眼,心知若是不说,殿下必不肯罢休的。她稍稍回忆,眼中含了笑意:“那时我想,殿下真呆。”
汉王怔住了,她回想起那时,她望着王妃出神的样子,羞得脸都红,将脑袋埋到王妃肩上,嘟哝道:“不许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