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难得的,琏二爷抖起了公鸡翎,“这要是真的,咱们全家人谁都落不下好,都得跟着吃挂落!”
凤姐儿扭扭帕子,“不至于罢?”
“至少,林家表弟怕是恨上咱们一家子了。”贾琏揉了揉额角,一声厉喝,“外头是死人呐?这是马车还是牛车?”
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林家。贾琏两口子坐在车里,赖大先往里递帖子——这回,可不是拿着外祖家里款儿的时候了。在车上等了半晌,也不见林府里出来个人——哪怕是个管家呢?
凤姐儿先有些坐不住,“这……别真是恼火到这个地步罢?连门都不让进了?”她也是个精明人,虽然外事上或许不知,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贵妃若是真的知道太上皇已经给林家赐婚,那是打死也不敢提什么二玉之事的。只能说,蠢的是二太太!若是她方才没有多事往林家来这一趟,那作为黛玉的外祖家,这赐婚的大事,是要头一个被送喜信儿的。到时候只需将贵妃的话死死埋在肚子里,谁又能知道?
偏偏,二太太!
若是林家顾及两家情分,只是发作了二太太还好。若不是……
凤姐儿脸上也不禁白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边儿传来马蹄声。外头赖大轻声回道:“二爷,二奶奶,是林家大爷。”
此时贾琏也不顾别的了,自己掀起帘子就下了车。果然,街头一马当先跑来,上边的一人正是林烨。
“林表弟……”贾琏陪着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
林烨在马上就瞧见了贾府的马车。心里掂量了一番,倒没有对贾琏横眉立目。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扭头不吭声。
这就好!
贾琏心里先松了口气——这能发作出来的,总比闷在心里叫人摸不着头脑强!
“林表弟,老太太听说了二太太的事情,已经气得不行,打发我们来先与表弟表妹致歉……”
林烨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琏二表哥且请回去罢。”
当此时候,首要任务是要安抚了林家人。贾琏自然不会计较林烨的冷落疏离,依旧笑容不减,“二奶奶也来了。刚才二太太扰了林表妹,老太太既过意不去,又十分忧心。本来要自己过来,被我们劝住了。表弟有气只管冲着我,让你嫂子去看看林妹妹可好?也是让老太太放心的意思,还要……还要给表妹贺个喜。”
林烨定睛看着贾琏,乌沉沉的眸子让贾琏心里有些发冷。
须臾,林烨嘴角一勾,“琏二表哥,请进来罢。”
凤姐儿不管别的,只风风火火地跟着人往黛玉的院子里去。这一路上,林家的管事媳妇虽是客气,态度却与之前来过的时候大不一样。凤姐儿也不计较,只心里琢磨着见了黛玉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磨练了这几年了,黛玉虽然依旧纤细敏感,却决不至于为了不相干的事情落泪。凤姐儿预料中的黛玉委屈流泪的场面并没见着。
黛玉脸色淡淡的,倒叫凤姐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妹妹,论理儿你大喜了,我该说声恭喜!可是,二太太糊涂,竟是生生扰了妹妹!老太太那里动了怒,已经罚过了二太太。如今说不得,嫂子得替太太跟你说声对不住!”
凤姐儿说着,起身对着黛玉便要福身。
黛玉住在荣国府的时候,与凤姐儿关系不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凤姐儿对他们姐弟三人是多有照顾的。眼见往日里伶牙俐齿威风八面的表嫂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黛玉心里便是再多的怒火,也不好朝她发。
“嫂子休要如此……”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黛玉眼圈红了一红,“我……”
凤姐儿一边心里暗骂王夫人昏了头,一边儿安抚黛玉。再往后,这黛玉可就是王妃了!整个儿贾家放眼看去,就是老太太,那品级也不如她啊!多好的一棵大树!
说实话,凤姐儿一直自诩在多少大场合都能挥洒自如,可是现下,黛玉红着的眼圈,满屋子里丫头不善的目光,都让她感到有些如坐针毡。
这个时候,就看出了黛玉的教养嬷嬷的用处了。
赵嬷嬷上前一步,挑眉道:“主子说话,原没有奴婢插嘴的道理。不过老奴自认为在姑娘跟前还有些体面,不得不为姑娘说句话!这个世道,女孩儿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我们姑娘一直谨守闺训,从不逾矩。能得大长公主殿下,北静太妃娘娘的青眼,乃是姑娘的福气。太上皇体恤晚辈,乐意给姑娘和王爷恩典,那更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叫府上二太太一弄,险些成了笑话!若是外人知道,难免有糊涂的。不管是流言波及我们姑娘,还是说皇家旨意朝令夕改,这里头,可都不是一句对不住能了了的。”
话点开了就好,赵嬷嬷也不再说,退了一步回到原来的位置,依旧眼观鼻鼻观心。背挺颈直,肃容敛目。
凤姐儿被说的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她何时被一个嬷嬷如此数说过?若是别人,她的巴掌早就抽了上去。只是,这位却是不行。大长公主身边得力的人啊!
忽然想起来,北静王爷正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外孙,那……今儿这府里的事情,是既瞒不了王府,也瞒不了公主府的!这梁子,结大发了!
忍着气又劝了黛玉几句,凤姐儿不好多坐,告辞出来了。
林烨坐在花厅主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茶水。贾琏说了半日,不见他答言,神色间便露出了更为焦急之色。
“林表弟,敞开了说,今天的事情二太太确有不对之处。但是要说娘娘和她是故意来趁着这个机会给你们添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们也绝无此等大的胆子……”
“琏二表哥,”林烨放下茶杯,打断了贾琏,“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巧合也好有意也罢,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就是,太上皇的赐婚旨意才到了我们府上一刻钟,后边儿二太太就带着贵妃的谕旨来了。我们家里人少年纪小,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说我姐姐,便是我,也是怕的不行。对着二太太发了火,礼数上虽是不该,情理上却是无错!我方才左思右想,实在拿不定主意,去了义父那里商量。义父特特带我进宫去与太上皇分说了此事……”
贾琏手里原本也捧着一杯水,听了这话,“吧嗒”一声,落到了地上,一身宝蓝色圆领通身锦缎长袄被茶水弄得淋淋漓漓,脸色大变。
“这,这……”
林烨垂下眼皮,再抬起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有泪光莹然,“二表哥别怪我,我实在是怕得很。先去太上皇那里请罪,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
贾琏长叹一声,能说什么?三个孩子,最大的还未及笄呢,遇到这样的事情,慌了手脚自然是肯定的。
“唉……”贾琏长身而起,“不管如何,替二太太致歉了。”
说着,一揖到地。
往后林家便是王府姻亲,如今只能放低姿态,务求莫要让王府侯府一同记恨上才好。
林烨连忙避开了,揉着眼睛抽了抽鼻子,将贾琏按到玫瑰花纹透背椅上,“与二表哥什么相干?虽然没分家,到底也是两房的事情。”
正说到这里,凤姐儿回来了,又与林烨赔不是。
“琏二嫂子不必如此,正与表哥说呢。这事儿,只是二太太一个人的主意,我再糊涂不懂事,也不会将这个怪到大舅舅那一房去。”
贾琏夫妻忙赞了一通林烨宽和知礼,看这个意思也坐不下去了,便告辞要回去。
林烨送到了仪门,叹道:“不是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每每二舅母惹了事情,便要二表哥和二嫂子来收拾摊子。府里大事小情每日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表哥表嫂忙的如今膝下都只大侄女一个……”
唠唠叨叨地将人送上了马车,看着车马一路出去了。
“大爷,书房里荣王爷等着呢。”林胜在他耳边低声道。
就知道他听到了信儿待不住!
“烨儿,到底怎么回事?”宁朗之父子俩进宫,太上皇宣召了皇帝,才过了午膳不多时后宫就传来贤德妃遭贬斥的信儿,徒四可没觉得这是巧合。上来抓住林烨的手,“吃亏了不曾?”
林烨摇摇头,唤了外头伺候的小厮进来上了茶,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徒四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是明摆着要算计你们姐弟——不过是不巧赶在了点子上。若是那贾嫔的口谕早上那么两三日,再跑到太上皇那里去添油加醋说些别的话,只怕就不好弄了。太上皇一向优待老臣,十分念旧。你的外公当年对太上皇有过救驾之功,便是看在这一点,也会多少给贾嫔些体面。”
林烨冷笑:“我就知道她们是打着这个主意,只不过是没想到我们先行与水溶议了亲罢了。”“你打算怎么着?这事儿你还不能闹大了,父皇只在后宫处置了贾嫔,却未提荣国府,也是为了水溶和你们姐弟的名声。否则,难免会有糊涂人拿这个说道你姐姐。”
一拳打在花梨木嵌大理石面儿的书案上,林烨冷笑,“这个我如何不知?可恨竟不能趁此机会跟他们厮落开了。不过这口气,我断然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