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最多在皇后去昌平的时候照料四阿哥起居,当然不会去提点皇后的嫡子要尊儒重师。
陈廷敬在给皇帝奏事时隐隐透露出一丝四阿哥汉文课业有待加强的意思。皇帝面上不露,心底却松了一大口气:如果四阿哥不出大错,朝中汉臣是不会轻易放弃嫡子即位的。但如果这个四阿哥从一开始就扬蒙抑汉,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昌平行宫被皇帝掐死了消息渠道,因为皇后本人对政治不敏感的缘故,她每回同太后都只说四阿哥优异过人之处,以至于太后过了整整两年才发觉皇帝和那个女人的捧杀之道,而此时四阿哥的汉文造诣已经远远落后于五阿哥甚至弱于二阿哥,积重难返。
对于这样的局面,皇帝真心喟叹一声:五弟,你当年受苦啦,朕记你一功。
胤禩则继续装老好人,窝在深宫装蘑菇,对胤禛爱理不理,因为他又有了。
胤禛的手段虽然总是粗暴经不得细看,但贵在持之以恒。胤禩顶不住老四日以继夜的呱噪,也防不住他层出不穷的手段,最终莫名其妙屈服于另一段甜腻死人的情话中,答应再试一次。
于是莫名其妙就真有了。
现在胤禩完全不愿意去回忆那段老四用来说服他的话,连带老四也不愿意见。
太医说这一胎十有□是个公主,只是皇贵妃操劳宫务这几年伤神得厉害,宜静养。
皇帝让皇后带着佟妃总理宫务,之后差点乐疯了,老八向着他之后朕真是春风得意啊,心想事成求啥有啥。能得个闺女,朕睡十个月偏殿算啥啊?
胤禛自从知道胤禩肚子里是个闺女之后,对他越发周到备至,衣食用度事事都要管着,听政也暂时终止了。
胤禩一连数日不见欢颜,终于有一日皇帝兴冲冲来说:“阿布鼎家长公主前日生了丫头了,你可算等到了。”
胤禩怔了一会儿,激得得话都说不清楚,好半天才问:“她,现在如何?”
胤禛笑着上前揽过人摸肚子,一面回道:“听人说母女皆安。只是阿布鼎虽除了罪籍,到底也没有爵位在身,行事低调得很。虽然长公主生女,宗室也还在观望着,这群老油子。”
胤禩幽幽出神一阵子,说:“四哥,阿布鼎虽然获罪削爵,但固伦长公主好歹是孝端文皇后的亲女,她的孩子……”他不好再说下去,事关亲生额娘,他不知道老四是不是早有安排。
胤禛说:“何必藏着掩着,阿布鼎总是察哈尔没落一族,就算去了爵位也隶属蒙八旗。有了固伦长公主这一层,你放心不下就看看要不要找个借口恩养在宫中,省得日日惦记。”
胤禩想想,这个丫头还真同太后与贵太妃扯得上七道弯八道拐的关系,送进宫里养在蒙古嫔妃名下并不难。
皇帝那头连人选都想好了:“就养在淑惠妃名下,玉牒不用改,就说投了太后的眼缘,恩养在宫中。”
所以这个洗三刚过没几天的丫头很快被皇帝接入宫中,养在钟粹宫里。
固伦长公主当然舍不得,但她也知道为了丫头的前程她该狠下心来。有宫中贵人眷顾,至少不会因为受母家连累而嫁得太差。若投了皇帝或是太后眼缘,说不定还能混个国公女甚至更高的身份出嫁。
淑惠妃也怀疑过,太后这几年根本没回宫,何来“得了太后眼缘”一说。但这个丫头出身做不了假,她相信就算太后看在孝端文皇后的情分上对她多加照拂也说得过去。最重要的是后宫生活孤寂苦冷,董鄂氏入宫之后后宫除了皇后每月一两盏茶的时间能见着皇帝,再无人能得皇帝侧目。淑惠妃原本以为此生注定孤苦终老,想不到从天而降一个白嫩小妞子,哪里还会有功夫再想旁的?
为了不至太惹人注目,索性将硕塞的次女、安亲王的次女和济度的次女一并接入宫中恩养,分别赐名和顺、柔嘉和端敏。
皇帝亲自给长公主的女儿赐名纯安,按多罗格格品级抚养。
这个时候他和胤禩都不知道,十三年后这个丫头仍是嫁入皇家,再做了一回皇家媳妇。但是这一次,亲自求娶她的是裕亲王福全。
纯安按郡主礼仪出嫁,以侧福晋之位荣享半生。
作者有话要说:四哥心想事成,八哥也心想事成了。八哥看样子不会对子嗣下黑手,所以就用阴人的法子,这一招他用得纯熟。另,皇后也是慈母多败儿,大家看出来了吧?
40章
皇六女的出生令皇帝异常欣喜,大有再来一次大赦天下的意思,幸而被皇后连同皇贵妃劝谏住了。接着是令人瞩目的洗三礼以及满月宴,满朝文武于是都知道了皇帝对皇六女的疼爱程度堪比阿哥。
相隔七年之后后宫再一次添丁,御史们很是消停了一阵,火力转向事故频发的江南科场,以及尸位素餐的洪承畴。
胤禛难得不被喷,一连几日搂着闺女傻乐,朝胤禩说:“你瞧吧,生一个他们可不是就消停了?你快快养好了,接着给我分忧。”他也不容易,老八不生孩子不少人怀疑是皇帝不行了,拐弯抹角求皇帝不要讳疾忌医。
胤禩听了不说话,只微微笑了一下,有点无奈有点疲惫。
皇帝看见了,侧身坐过来问他:“你又累了?太医说你这几日思虑重得很,不利将养。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胤禩抬头伸过手来逗女儿:“在想她该起什么名字。”
老八这是明显没说实话啊,皇帝想。只是老八不肯坦言的时候他真没办法,两个人性子不一样,一个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另一个就是事事都要有一说一弄清楚的炮仗,眼里容不得沙子。
胤禛嘴里答道:“小名儿就取犀丹好不好,心有灵犀的聪明更是忠诚丹心的性子。长大了就封温恪怎样?”
出乎意料的,胤禩没有任何嘲笑皇帝起名数十年毫无新意的意思,居然完全赞同。他说:“四哥起得很好,听着也顺。”
胤禛不笑了,把闺女递给嬷嬷,让周围侍候的人都下去,摆出架势同弟弟谈心:“你这些日子神不守舍,怎么回事?”
胤禩闷了好一会儿,开口说:“四哥,你也近而立之年了。往后几十年,是不是就打算南征北战的过了?”
胤禛心里一突,旋即佯做轻松笑道:“可是嫌弃我陪你的时间少了?这两年一直忙着台海打仗,后来又是满汉量刑的烦心事,你身子不好也不想总让你操心,可不是看轻你。”
胤禩又问:“先前郑氏作乱时,四哥是真打算御驾亲征了?”
胤禛嗯一声:“当年圣祖也亲征过,如今我可不是四力半的雍正,你担心哥哥?”
胤禩叹一声,还是索性说开了:“四哥先机尽握,文治武功不输圣祖当年。我只是担心五阿哥,担心穆宁齐他,走了当年太子二哥的老路。”
胤禩只说了这一句话,胤禛便全然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父壮而子强,危机四伏。
不过胤禛立即笑开了去:“你以前也算心机深沉,却不会这样杞人忧天。朕还怕咱们养不出一只如狼似虎的儿子来呐,你看看大清将来五十年要打的仗要用的兵,怎么你怕累不死咱俩?”
胤禩一听不由跟着哂笑起来,他这几日睡不踏实,几次梦见当年太子二哥讲学时的样子,一转眼那张脸就成了穆宁齐的小脸。
再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自从生下六公主之后,他明显精力更不比从前了。还有太医说的话,他不得不放在心上。
胤禛拉了弟弟的手,用沉稳的声音说:“你总是喜欢费神想这些,如今身子弱了还不肯好好歇一歇。当年的教训我记着呐,你就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只管好好教导穆宁齐,等他长大了正好从军替朕分忧,到时候你别心疼舍不得。”
胤禩咕噜道:“爷不是女人,哪能舍不得儿子?你尽胡乱栽赃。”
胤禛看弟弟鬓角发梢,慢慢说:“如果我活得到五十岁,或者更早也成,穆宁齐能担得起天下这副担子了,我就禅位。”
胤禩也用一样缓慢而低沉的声调说:“我怕四哥你舍不得,江山如画乱人眼迷人心。当年多少兄弟尽折腰,四哥就放得下?”
胤禛无情戳穿弟弟的华丽辞藻:“你前些日子给穆宁齐读通史,说得不就是汉武唐明皇老年昏聩刚愎自用,没有死在该死的时候吗?难道不是故意读给我听的?其实你心里嘀咕的是圣祖吧?”
胤禩完全不脸红:“爷又没说错,太宗皇帝早年多么英明,后来有了宸妃也干了不少糟心事。四哥不是不知道现在朝臣宗室怎么议论咱们。”至于他们老爹那摊子事,还是别在明面上提,伤感情。
胤禛这次又听懂了,于是他说道:“宸妃同你怎么能比?那就是一个地地道道拖后腿的女人,你可是我的臂膀手足。禅让的事情也有先例,大清要打那么多年仗,当然要年富力强的人坐镇才好。再说,那时候你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了,高兴不?”
高兴你阿玛个头!谁要当皇太后!爷才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