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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 (游瓷)


  这人点头道:“正是,看来栗小将军认得此物,是我父汗留下的。当年你父亲大败我鲜卑部,逼得我父汗退回阴山,还没来得及回城便病死那边了。你们父子三人的名号可是十数年如一日地威吓着我的族人,起先沙瓦桑那货还不信,自己吃过你们栗氏的亏,才不和我抬杠了。”
  栗延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城叛乱,栗氏被屠尽满门,倒是也有你的份儿。”
  对方的目光总是流连着方棠,栗延臻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往自家小探花前面挡了挡。
  “我叫耶律瓒铎。”那人说道,“久闻栗小将军大名,当年你只身闯入丹措大营救走方大人,我都没来得及看上你一眼。”
  “我竟不知道你那时就在丹措大营,早与沙瓦桑勾搭上了。”栗延臻道,“鲜卑就这点本事,自己被打得退回老家,转而便投奔西羌来了。”
  耶律瓒铎并不气恼,只是说道:“任小将军你怎么说,如今你已经不是大渠的将军了,中原皇帝不会再容得下你二人,倒不如早些寻新的出路,与我们联手,比你在那皇帝跟前儿受尽猜忌来得强。”
  “我没你那么洒脱,转头便能与仇人握手言和。”栗延臻冷冷道,“你这一路救治我夫人,的确有恩于我,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能给你机会,让你做千古名将。”耶律瓒铎继续摆出自己的条件,“你要什么,王位、财富、名声,只要你开口便应有尽有。我们草原大漠上世代生长的子民,心胸宽广,从不嫉贤妒能,更遑论兔死狗烹之祸”
  栗延臻不语,只是转向方棠,拢了拢对方的长发,眼中全是浓腻的柔情。
  方棠的出现,渐渐让他这些年有了好好活着的理由,每每在外征战,身陷绝境之时,总会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从十九岁起,到如今,他依旧不畏惧死亡,但更想陪方棠活得久一点。
  当年说过的白头偕老,并不是随口而已。
  “我打的仗,已经够多了。”栗延臻道,“从今往后,我只想陪着夫人安稳过完这一生,至于其他的,我没兴趣。”
  耶律瓒铎看了他一会儿,很惋惜地摇头:“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将军。”
  “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栗延臻从容道,“浮名功业都是过眼云烟,得到之后还会失去,总归不会永远属于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眼前人更值得。”
  他这番感慨,倒是彻底看开了,耶律瓒铎只好叹道:“算了,你已失去为将之心,强留你也是徒劳,可惜中原皇帝还不知自己毁掉了一个什么样的英才。亏得沙瓦桑还费尽心思想招揽你,怕是又要气疯掉。”
  方棠适时地开口道:“多谢耶律公子救命之恩了,眼下方某伤势已好了不少,不便继续在军中叨扰,近日便会与丹措王辞别,在此就先与公子别过。”
  他和栗延臻都清楚,继续留在西羌只会夜长梦多,沙瓦桑是个不太讲理的粗人,即便有公主拦着,也是个麻烦家伙。
  不过栗延臻要走,饶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沙瓦桑得知他二人要走,气得大发雷霆,提着刀便赶来帐前,咆哮着骂栗延臻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好吃好喝地供他这些日子,居然说走就走。
  栗延臻也冷了脸,踹倒一个西羌兵,夺过对方手中的长枪和沙瓦桑对峙:“我今日就是要走,你待如何?”
  柔嘉公主急匆匆赶来,一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急忙劝解道:“桑格,休要乱来!方大人和栗将军要走,你便放他们去了便是,何须疾言遽色地为难?”
  “你不懂!”
  沙瓦桑声音低了些,仍是不依不饶,“好不容易从狗皇帝手上捞出来一个,不能放跑!要留着他帮我们打中原!”
  “我不会帮你。”栗延臻手中长剑寒光凛凛,宽阔的身躯护在方棠身前,“若不让开,我不介意再和你比一场。”
  耶律瓒铎站在一旁,无奈叹道:“你急什么?他不愿意就罢了,难道你绑着他,他便愿意替你打仗了?西羌和鲜卑加起来也并非无良将,他要走的确可惜,却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沙瓦桑又急又气,只是不甘心放走了栗延臻,还要说什么,又被柔嘉公主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你闹够了没有!方大人对我皇兄忠心未减,他夫君又怎会帮着你攻打旧国?桑格,我从前教你读兵书,你都只读一半,如今知道坏处了吧!”
  “你又训我!”沙瓦桑气急败坏,咣当一声丢下刀,赌气走了,“你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方棠每次见他两人都吵得不可开交,也觉得无可奈何。他向柔嘉公主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主说和,来日若有机会,方棠必然报答。”
  柔嘉公主笑笑,说道:“不必挂怀,车马粮草已备好,方大人安心上路吧。”
  方棠和栗延臻带着那些兰奴上了车,又掀开帘子,对着大营门前目送的柔嘉公主道:“公主回去吧,好好哄一下丹措王。”
  “好。”柔嘉公主点头,“愿大人此去,万事顺遂。”
  马车缓缓远去,在孤烟大漠里化成一枚细小的黑点,又逐渐隐没在扬起的风沙里,再也不见了。
  耶律瓒铎一伸手臂,海东青径直落下来,低头梳了梳羽毛。
  “是我与表兄之前预想得太好了。”耶律瓒铎道,“栗延臻果然是天生将才,此生虽然算不上忠,却也讲求一个义字。”
  “还有情字。”柔嘉公主欣然道,“他们的确恩爱。”
  身后,沙瓦桑气鼓鼓地大步跨来,刚刚柔嘉公主给他的台阶有些过于生硬,以至于他半天都没消气。他走到公主旁边,哼了一声,没说话。
  “好了,小狼羔。”柔嘉公主捏了捏他的手臂,说道,“你刚才也太凶了些。”
  “我放他们走了,你满意了!”沙瓦桑嚷嚷道,“真搞不懂你这个人。”
  柔嘉公主挽着他的手,望着远处,轻声道:“是啊,原本两个人就是互相搞不懂的,等到搞懂了的时候,就心意相通了。”
  沙瓦桑低头看着她,目光也柔软下去,反握住她的手,声音仍旧桀骜:“谁他娘的稀罕什么破昆仑王,没有栗延臻怎么了,本王照样能打服他们。”
  马车上,方棠觉得胸口有些闷,便靠在那里按兰奴交给他的法子,缓慢吐息。栗延臻给他揉着后背,欢声问:“夫人觉得好些了么?”
  “好多了。”方棠长出一口气,“这两日都有点胸闷,估计是淤血还没全消,再休整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个兰奴道:“方大人不必担心,您的伤无恙,不妨先跟我们回去,由我们来替您疗养。更何况,还有故人等着相见。”
  方棠一头雾水:“什么故人?我们要去哪里?”
  “大人到了便知。”兰奴道,“请稍安勿躁。”
  方棠又靠了半天,觉得身子绷得不舒服,扶着栗延臻的胳膊坐起来,头探出窗子往车后看去。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缚虬谷,西羌的大营早就完全看不到了。
  “对了,二郎,鲜卑部的可汗怎会和丹措王交好的?”方棠好奇问道,“我以为北境部落彼此都斗得厉害,甚少会选择联手。”
  栗延臻道:“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说过,她是鲜卑族人,当年为了我父亲才抛却族人来到中原。她说……鲜卑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可汗,似乎与沙瓦桑有些亲缘关系,至于具体的,我母亲也不清楚。”
  “他们两个是亲戚?”方棠讶然,歪头想了想,“真看不出来。”
  “龙生九子都有所不同,更何况其他亲缘。”栗延臻道,“我们之后大概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这件事,怕是也无从知晓了。”
  马车行进了三天,最终到了西北边陲的一处镇子上。
  这里边是当年方棠给兰奴们安排的去处,整座镇子并不大,不过一百来户人家,却平静富足得很,不受战火侵扰。镇上居民自给自足,又因临近商路,常常对外做些生意。
  “到了,方大人。”兰奴掀开帘子,对方棠道,“我们在这里经营着家货栈,平时也供行商歇脚打尖,也是听闻大人有难,才赶去渠国的。”
  方棠下了车,见到面前是一处四方规整的小院子,二层小楼的窗口酒旌飘荡,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很好奇故人是谁,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个略有些熟悉的背影在低头扫地,一愣,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栗延臻也走了进来,同样怔然地盯着对方,难以置信地开口:“闻修宁?”
  那人背影一顿,飞快转过身来,看到栗延臻和方棠,整个人方才还毫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变得悲喜交加,踉跄着走过来,扑通跪在栗延臻面前:“少公子……”
  方棠心中腾起惊喜,他原本真的以为闻修宁和婵松都死了,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之喜,便急忙问道:“婵松——婵松呢?!”
  “婵松姑娘出去买菜了。”闻修宁颤声道,“她应该就回来了,少夫人。”
  方棠点点头,眼泪随后便涌了出来:“还活着就好,你们还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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