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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 (游瓷)


  “周叔,我不是叫你在府里养着就可以了吗,你怎么又偷偷干活?”
  方棠坐在周辕床前,皱眉看着大夫给开的药方,见药性还算温和,八成也不算太严重。
  只是从现在开始,他得找人专门盯着周辕了,他家这老仆为三代人操劳数十年,早已年过半百,方棠待他如亚父,平时压根不使唤他做事。
  周辕咳了两声,笑道:“少爷,老奴干了一辈子了,大大小小的病也得过不少,身子骨硬朗着呢。还记得少爷您刚周岁那会儿,城里发了疫病,咱们府里也有了,连老爷夫人都病倒在床,我成天伺候,硬生生熬到疫病都清了,也没染上一点儿。”
  “您就别逞强了。”方棠叹道,“青槐望柳,你俩每天轮流照顾着周叔,千万别让他再辛劳。”
  “知道了,少爷。”望柳坐在门口煎药,摇晃着手中蒲扇,“婵松呢,最近怎么都看不到她人?”
  青槐嗑着瓜子,嘿嘿一笑:“这个——这个你得去问闻大人,把咱们婵松姐姐拐去哪儿了。”
  方棠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青槐道:“少爷您自个儿注意瞧着吧,咱这府里估计要出第二对儿鸳鸯了。”
  方棠懒得听他在这打哑谜,又仔细嘱咐周辕几句,让他好生养病,就出门去找栗延臻了。
  他路过前院的桃园,刚要往桥上去,就看到婵松站在亭子下面扫雪。
  不等方棠出声,桥头忽然又闪出一个人影,似乎是闻修宁,穿一身黑色披风,显然是风尘仆仆刚从外赶回来。他手中握着一束梅枝,缓步走到凉亭边,看着扫雪的婵松。
  方棠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到了一颗桃树后面,屏息看着凉亭方向。
  婵松扫了脚下的一堆雪,转过身就看到了石柱子似的闻修宁,笑着走过去说了句什么,只见闻修宁把手中梅枝递了过去,两人走进凉亭,被朱红的漆柱挡住了。
  “好啊,好啊,栗延臻,你给我个说法!”
  方棠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对着栗延臻质问起来。后者正在前厅站着发呆,听见背后自家夫人骄纵得意的声音,微微勾了下嘴角,转过身去:“夫人要从我这儿讨个什么说法?”
  “我见婵松和你那贴身暗卫之间似乎不大对头。”方棠走过去,被栗延臻揽住腰,扑了扑肩头的雪沫,“你回头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栗延臻问:“你说闻修宁?”
  方棠点头:“我可告诉你,婵松是从小跟我长大的丫头,要是你府里的人敢欺负了她,我饶不了你。”
  “行,我得空去问问他。”栗延臻笑道,“说正事,夫人怕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方棠脸红道:“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哦。”栗延臻表情微妙地点头道,“夫人要出府,还是要回房,都不必经过这里的。难道夫人是要去我父亲母亲院里,用不用我陪你去?”
  方棠推开他:“你少嬉皮笑脸的,我等下是要出府,你去叫闻修宁给我备车。”
  “去哪里?”栗延臻问,“今日似乎不必上朝,是陛下有事召你?”
  方棠顿了一顿,抿了抿嘴唇。这些日子渠帝是找过他几回,他也自知避不开栗家人,干脆坦然觐见。
  左右渠帝不会明着交代他事情,两人每每在宫中相见,都是闲谈,栗苍安插在宫中的耳目即便把话传回去,也不会怀疑些什么。
  他与渠帝联络,只通书信,且阅后即焚,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蒙易听说我病愈,昨日传了信来,请我今日到府上小聚。”方棠道,“左不过他闲人一个,年前也无事要忙,我去见见他。”
  栗延臻揉着他的头发,宠溺道:“去吧,早些回来。”
  ·
  栗延臻敲了敲栗苍书阁的门,低声道:“父亲,是我。”
  “进来。”
  他推门而入,闻到房中很重的药油味,不禁皱起眉:“父亲,可是旧伤又发作了?”
  “无妨,陈年旧疾,天冷易犯,贴几味膏药烤烤火便无事了。”栗苍坐在桌前,手边是一幅墨迹尚未凝干的字,“你大哥这两日回京述职,留在府上过年,你提前准备着吧,别让你大嫂一个人太忙。”
  栗延臻道:“儿子前几日就接到兄长书信,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方棠上心,不等我安排人,自己就先去办了。”
  栗苍点头道:“做事还算利落。我还在观察此人,想着若是可用,假以时日便可慢慢拉拢到我们这里,你以为如何?”
  栗延臻道:“父亲是否想听实话?”
  栗苍望向他:“永远不要对我撒谎。”
  栗延臻道:“儿子以为,此事不宜如此打算。方棠在朝中既无师长亲友扶持,也无家业,可谓全无根基。父亲与其费力培植他,不如让旁人以为,方棠身后有我栗氏撑腰,结交他便是结交栗氏,如此施恩招揽,总好过威逼利诱。”
  栗苍哈哈笑了两声,忽然正色,盯着栗延臻:“景懿,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为父看不出来吗?”
  栗延臻低头不语,心虚地看向别处。pp
  “你若真想保他在朝堂上数十年安稳无虞,就不要牵涉他入这是非之地。”栗苍道,“朝野之争,并非儿戏,他不会安于做我们的附庸。”
  栗延臻点点头:“明白了,是儿子没想到。”
  “去吧。”栗苍摆摆手,“年前记得一切打点好,春节一过,我们即刻起行。”
  虽说到年关还有六七日,但真的准备起来倒是鸡零狗碎、杂七杂八的一堆,剪不断理还乱。栗延臻向来不擅长这个,除了整军训练得心应手之外,其他的一概不通。
  方棠从蒙府回来,就看到栗延臻屋门口摆了三四个大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塞的什么都有。他走过去看了看,朝屋里喊:“栗延臻,你在干什么?”
  栗延臻从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捧着一堆衣服:“准备年后北上的行李,有些多,我还没理清。”
  “你这叫行李?我以为你要丢出去呢。”方棠从箱子里拎出一件银色军甲,抖了抖,“皱成这样,我先给你熨一熨再……这上面怎么有墨?”
  栗延臻抬眼一瞧,神色立刻变了,三两步跑过去把衣服抢过来,目光有些闪烁,将那副军甲囫囵裹了一团抱在怀里:“知道了,我来吧。”
  方棠很疑惑,不知道一件衣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栗延臻在边关饿着冻着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要他帮忙正好,他还乐得清闲。
  “房中晾了姜汤,记得趁热喝了。”栗延臻说道,“我午后还要去大营一趟,你有事就找闻修宁,或者我贴身的几个亲卫。”
  方棠闷闷不乐,又站了一会儿,看栗延臻忙得无暇跟他说话,便转身走了。
  他回屋喝了姜汤,又照例去栗延吾夫人那里帮着打理府上的年货。
  按规矩方棠该称她一声长嫂,可小探花脸皮儿薄叫不出口,总觉得这是代表他和栗延臻乃至栗家人亲密不分的称呼,旋即又想到栗延臻平日里如何对他,每每都会脸红。
  栗延吾的夫人看穿他的心思,也不在意,让他唤她出阁前的名号绛夫人就好,还常常调笑方棠,问他和栗延臻房中感情如何,非得把方棠问得面红耳赤才作罢。
  不过今日她见方棠心不在焉,便笑着随口问道:“兰杜,可是又与景懿拌嘴了?”
  “没有……”方棠趴在檐廊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池中的鱼,“我这几日总不见他。”
  绛夫人道:“延吾最迟明日也要回京了,在家待不了几天就又要北上守关,辛苦得很呢。”
  方棠叹气:“边关很远吧?”
  绛夫人想了想,说:“千里之遥呢,就算一人快马也要几天几夜,更别说领大军北上,怕是要半月之久。”
  边地终年唯有酷寒酷暑,就算没去过的人也该有所耳闻。方棠从前读那些边塞诗词,总觉得边关只是诗中的漫天黄土与连城飞雪,却不想那些兵士以双脚丈量,要背井离乡地走上多久。
  “你这几日正好可以多陪陪景懿,他年纪尚轻,又有了家室,离了京必定会思乡。”绛夫人说,“许多戍边将士的妻妾都会将闺名缝在丈夫战甲之中贴身而藏,暂寄相思,以慰边关苦寒。你若是放心不下,我来教你如何做针线,你也好亲手缝就。”
  她缓缓说着,方棠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件被栗延臻匆匆忙忙抢走的战甲,似乎有些墨迹,现在想来,却像是什么人写上去的字。
  ——有人在栗延臻的战甲上写过字?!
  方棠心绪一下子乱了,也没听绛夫人继续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那件银甲。
  栗延臻贴身的战甲上会缝入别人的名字,被他日日贴身穿着,几乎片刻不离。
  甚至,栗延臻都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个人是谁。


第19章 家书
  春节一过,栗氏父子又在皇城待了三天。待到四大营兵马整备,粮草齐聚,传令的亲兵快马沿着军营高呼三圈,将即刻行军的命令传下去,命众军士打点行装,巳时起行。
  渠帝率领百官出城送大军北上,为栗苍壮行。方棠也在其中,身骑白马静静看着大军列阵,号角声随风而起,响彻晨时的皇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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