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陆廷和眼见容承询并无插手的意思,便知已成弃子,他够到宋予衡的袍角忽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我只是奉命行事,我……”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双目圆瞪,七窍流血,立时毙命,宋予衡探了探鼻息,容承询不咸不淡道:“诏狱手段,名不虚传。”
先是五军营,再是户部,容显已对容承询不满,撤了他五军营指挥使的职权,勒令其闭府思过,命朱雀司严查容策中毒的事,心中暗自对容承寅的死因疑窦丛生。
容承寅缠绵病榻数载,皆因杨辞书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东宫熏香中混了妄珈,量极其轻微,难以察觉,经年累月浸润其中可损伤心肺,与性命无碍。
妄珈辅以卜芥即成剧毒,那有没有可能容承寅不是死于妄珈,而是卜芥。
众人陆陆续续告退后,容策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渍,走至容承询身侧,容承询斜睨着他,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半分文弱之态,眸光阴鹜,素雅的白衣也压不下周身的森寒冷厉:“以前没斩草除根,而今你还妄想弄死我?”
容策舔了舔嘴角未擦尽的乌血,笑道,“我可不是那个废物,懦弱无能,任人宰割,旁人辱我一分,我必摧之碾之,此次看在血脉情分上我点到即止,兵法上把这叫做先礼后兵。”
……
冷风吹落枯枝,乌鹊惊寒,齐湘把马车停在八尺巷,宋予衡负手而立对裴琅道:“裴相前来所谓何事?”
裴琅:“你少在这惺惺作态,她是不是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她染病已有半月,从秦鸾山回宫就起了疹,宫中下死令封锁了消息。”宋予衡薄唇紧抿,平静道,“反反复复试了很多药方,未见好转,近两日药也难喂了。”
裴琅往后踉跄了两步,身形不稳,良久方道:“你能不能让我单独和她说说话?”
辗转经年,这是裴琅向宋予衡第一次示弱,小心翼翼的祈求唯恐希冀落空,宋予衡提醒道:“疫症传染性极强,你……”
“我不在乎。”裴琅胸膛剧烈起伏,心有所感般掀开车帘,闻溪裹着厚重的狐裘,面覆白纱,阖目靠着车壁,瘦得不成人形,他想碰又不敢碰,心疼得无以复加,“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回我们的家。”
裴琅眠花宿柳浪荡成性,府中还有位名正言顺的裴夫人,裴琅把闻溪带回裴府简直是对她的折辱,宋予衡警告道:“裴琅,你不要得寸进尺。”
裴琅郁结在心口的情绪无处疏解,双目赤红:“我与拙荆于安平五十八年二月十五交换庚帖订下婚约,庆安十九年二月十五在岷州完婚。
拙荆有迎风头疼的旧疾,体弱喜静,常年闭府不出,今归宁数日,我忧思难安,可否接她回府归家?”
宋予衡筋疲力竭得回了入时无,倒头就睡,朦朦胧胧间他感觉有人抱起了他,俯身抵了抵他的额头说了几句什么。
宋予衡拼命想睁开眼睛却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头疼欲裂地皱眉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容策扯开他的衣领,汗津津的,触肤发烫,苍白的后背上起了层密密的红疹。
他呼吸微沉,急迫的去解宋予衡的衣带,宋予衡挣扎中辨别出来人,立即便清醒了过来:“你……你给我滚……”
容策箍着他道:“别动,让我检查检查。”
宋予衡浑身烫得吓人,有气无力道:“别碰我……会传染……”
容策把宋予衡轻按在怀中,扯下腰封,褪了朱红蟒袍,挑开衣带,细密的红疹沿着腰窝往上蔓延至整个背部,冷汗濡湿里衣,他整个人宛若从欲水中捞上来般,带着恹恹病气。
容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绞了温帕子给他净身,宋予衡烧的糊涂,凤眸迷蒙酝着化不开的雾气,不舒服得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水珠顺着手腕没入袖口,容策把帕子丢入青铜盆,取了干净的亵衣重新给宋予衡穿好,五指顺着他细软的乌发把他轻揽入怀中:“予衡,把药喝了好不好?”
宋予衡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在清醒与放任之间苦苦挣扎,手指虚攥着容策的前襟竭力想与他保持距离,但他没有办法拒绝容策带给他的诱惑。
那种令人有恃无恐的安全感对遍体鳞伤的宋予衡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容策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浓稠的汤药喂至宋予衡唇边,他皱眉偏头嘟囔道:“苦……”
每日喝那么多苦得发涩的汤药宋予衡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情愿的姿态,年复一年习以为常,宋予衡不该喝药怕苦,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容策用白帕子托着他的下颌,轻声道:“只有一点点苦,我保证只有一点点。”
宋予衡薄唇微张,小心翼翼的抿了口,不悦道:“骗人,苦。”
之后无论容策说什么宋予衡把头埋在他怀中完全不搭腔,容策隔着碗壁试了试温度,正欲起身命人再去重新熬一碗,宋予衡抬眸委屈巴巴道:“你别走,我喝药。”
他咬着碗壁,眉头紧皱,好似下了极大决心般一口饮尽,喝得太急呛得他直咳嗽:“好……好苦。”
容策瞧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几乎都要信了,与湘君开得调理身体的汤药相比这药简直就是没有味道的白开水,他扯开荷包喂给宋予衡几颗糖心莲子,摸了摸颈窝依旧烫的吓人。
“疼……”
容策一下一下抚弄着他的脊背:“哪里疼?”
宋予衡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道:“疼……难受……”
他说难受可见是真得不舒服,容策想去医署请陆青石前来诊治,宋予衡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撒手,容策往外抽了抽,他反而拽的更紧了,手脚并用的往容策身上扒拉:“抱。”
偏冷的音质仿佛也被烧出了温度,尾音上扬,灼热湿潮,容策硬是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他无可奈何地托着宋予衡的腰让他偎在自己身上,贴着他的耳安慰道:“好,抱。”
宋予衡晕晕乎乎,束缚在身上层层叠叠的枷锁次第抽离,他遵从本能攀住支撑,放任自己慢慢沉沦。
半夜宋予衡嚷着喝水,喂至他唇边,不是嫌太热就是嫌太凉,容策来来回回跑了十几次,他抿了一口嫌没有味道又不喝了,之后一会嫌冷一会又嫌热,容策稍稍停下抚摸他脊背的动作他便嫌难受,容策只能顺着他的意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以缓解红疹带来的瘙痒。
宋予衡身体本就孱弱,疫症比旁人恶化的更快,接连几日高烧不退,容策不敢阖眼,不眠不休的守着,未免疫症扩散,一应事宜从不假手于人。
实在困得睡着了,醒来下意识的就去伸手探查宋予衡的鼻息,听着他微弱的心跳慢慢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然后抱着他看着窗外慢慢变亮。
宋予衡不清醒,每次喝药容策都要与他进行殊死搏斗,开始哄着骗着还能奏效,后来容策喝两口他才勉强喝一口,偶尔还要呕出来,容策接着他的呕吐物,不厌其烦的帮他净身漱口。
宋予衡骨子里娇贵,以前没人给过他娇贵任性的机会,而今变本加厉的折腾人,简直达到了作天作地的地步,容策倒未曾表现出半分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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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在官府强制性隔离下,疫情的蔓延速度得到了有效控制,但医署至今都未研究出诊治方案,每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药坊里的病患大批大批的死去,从一开始的人满为患到现在的门可罗雀,那种听天由命的感觉是可怖的。
湘君熬药时经常一个人偷偷哭,随着日子的推移,她越来越没有办法接受宋予衡离世的可能。
容显避居葳蕤苑,容承询免职,五军营暂由裴琅接管,宋予衡称病不朝,各派势力重新分割,文武百官惶然无措,他们心中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没有了容显的西秦无关紧要,没有了宋督公的西秦隐有大厦将倾之势。
宋予衡残害忠臣良将无数,声名狼藉,祸乱朝纲十几年,兵弱将少的西秦硬是在北晋、南诏、羌羯、东齐……虎狼环伺下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
百姓勉强算得上安居乐业,这两年嗑着瓜子在茶楼里听有关宋督公的各种话本子闲话家常是西秦百姓的日常必备消遣,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各司其职,下朝后三五成群边吃火锅边控诉宋督公的德不配位。
他们从未想过恶贯满盈的宋予衡有朝一日真的会与西秦朝政剥离,仿佛他就应该永远站在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祸国殃民,受百姓跪拜,被万民唾骂。
他在,心就安了。
宋予衡闭府不出,京都流言肆起,疫情当前,最合情合理的解释竟然不是宋督公感染疫症命不久矣,而是宋督公觊觎长陵王美色,滥用职权,将其软禁府中夜夜笙歌,这才比较符合西秦百姓对宋督公的认知。
他们遵从官府指令隔离在家,无所事事,于是乎此事越传越离谱,越传越详尽,连续几日发酵后的版本已是厚厚一摞感天动地的爱恨纠葛,逻辑通顺,环环相扣,情节激荡,且完全自圆其说。
文武百官深受其蛊毒,互相交换信息之后更是深信不疑,宋督公罔顾人伦染指了长陵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