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那被某人故意安排到下座的殷梦槐, 远望着这来往间,都倍觉惊心。
他仍然记得他屈膝于任成煊面前时的场景,见过登峰造极的净世剑诀。而此时此刻, 这劈扫横切, 丝毫不输于他当年鼎盛时, 也不属于那位剑魔,甚至更美,更为澄澈不染纤尘。
不仅是饮雪剑法,也是殷寻自己的剑,不与任何人同。
就像他曾经在醉时听到的那句:
“我是殷寻,并非旁人。”
这声声幕幕,都在告诉殷梦槐,他是错的。
他怎能可能是错的。
殷梦槐一次次磨牙自问,可却又无法否认面前真实。
就像他坐在饮雪剑庄正堂时,看着日渐萧条的饮雪剑庄,也在时时刻刻逼着他承认自己的无能。
不会再有人称颂他为英雄,而殷寻才是熠熠明星,当为饮雪剑庄所留。
饮雪剑庄是殷梦槐唯一的念想,即便让他暂且放下颜面。
趁着那闻人晏不在时,他找着了孤身在桂树下抱剑沉思的殷寻,说出那句他难启齿的:“算我求你,武林大会后,与我一同回饮雪剑庄。”
殷梦槐觉得他已然付出了他最重的代价,给足了殷寻面子。
然殷寻却说:“恕难从。”
而后在殷梦槐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天问剑自鞘而出,尖抵喉前。
“若庄主能赢我,便回。”
殷梦槐磨牙狠道:“你耍我。”
“是。”殷寻仰头冷道。
他对殷梦槐使出的招式比他面对闻人晏时要轻巧,但也气势却比他面对闻人晏狠戾。
对于殷寻而言,殷梦槐的剑也慢,颇好对付,但闻人晏不同。
不论世外高人,这些年来,会让殷寻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向来都是看着吊儿郎当,还喜欢说自己柔弱的闻人晏。尤其是那两根他亲手打出来的长簪,别于头上,似乎仅是一道装饰,但却让见识过的人都会为止胆寒。
故而不只是闻人晏会认真对待与殷寻的比武,连同殷寻,也十分郑重。
一来一往间,天问剑刃一扫过闻人晏的腕侧,眼见着就要切开面前皮骨,殷寻又准确稍加偏颇,仅仅解下了那袖带。衣袖一瞬从那细白的手腕四周绽开。
衣袖绽开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附在期间的小布包,在无情剑刃摧残下,被撕出一道口,其中包裹着桂花瓣,碎成磷光星点,顺着乍起袖风,旋而上,汇成片彩,又翩然飘落。
殷寻稍一愣神,入目便是闻人晏手携长簪,立于金幕之间,恍惚只觉有几分像他们初遇时,在茶楼内,在长道中,在层层金桂下,伊人倾国倾城倾他魂。
“漂亮吗?”
他开朗道,手上的动作却半分不缺利落,趁着殷寻晃神,簪尖直取要害之处。
可殷寻到底还是殷寻,晃神不过一刻,余光瞥见寒芒来,当即侧身闪躲,堪堪避开闻人晏那制敌一击。而后手中剑旋,转换了方向,以攻代守,在这黄金雨幕间,同样取向闻人晏的脖颈。
与剑锋同至的,还有一声轻巧的“嗯”。
闻人晏长簪也及时转向,迎面而去,声音朗朗。
“阿寻,与我成亲。”
长簪抵在殷寻喉前,剑锋横在闻人晏颈侧。
“好。”
殷寻声音并不大,但却分明异常。
在旁观战的人还没从这美景中回过神来,闻人晏就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想给地一挥手,趁着武林大会上的人没走全,让一群脸色极其怪异的均天盟下属,拿着一大沓正红请柬,发放到在场或与均天盟相熟,或与饮雪剑庄交好的侠客手中。
并依循吩咐地说上一句:“记得来吃酒。”
语调平稳,面无表情,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而是有什么大丧而摆出的围宴。
他们想痛骂,他们均天盟精心养大的漂亮白菜被拱了,可摸着自己跳动的良心,又实在说不出殷寻是猪这样的话。
其中一位江湖侠士低头第十次看那请柬上的内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透着七分心碎,三分沉重道:“自昨日起我就好像染了恶疾,有些耳鸣,方才闻人少盟主说的是什么来着?”
他身旁站着的人痛道:“他要殷少庄主与他成亲。”
这人太过实诚,那位耳鸣人士决定换一个人询问:“方才殷少侠刚刚答的是啥来着?”
他这次问的人很上道,回道:“好像是‘滚’吧,肯定是‘滚’。”
他们自我劝服完,没有仔细看请柬上的日子。于是第二日就被接连不断的“嘀嗒”声给吵了个脑袋发疼。
这看似仓促的婚礼一应俱全,也不知闻人晏到底暗自筹谋了多久。
还记得他上一回骑马游街,引得莺啼燕徊,为说书人提供了八年之久的谈资。这一次,也照样不输阵。随着锣鼓喧天,听说楼道两边的姑娘都哭湿了好几张纸绢,听说街上的许多男子都在捶胸顿足。
还有两位在街市上刚买上糖人的男童,听着道上喧闹不停,立即起了兴致,向那热闹地方跑去,放眼一看,那半大的男童就一瞬愣在原地,半晌才用嗑崩的牙口咬在糖人上,喃喃道:“那新娘子好漂亮……我也想娶。”
而后就被同行的另一位男童一敲脑门:“笨蛋,骑在马上的那是新郎官。”
“可他穿戴得明明就是新娘子的样子呀!”男童捂着脑门不满道。
最后他们争辩了半天都没有争辩出来结果,也不能跟着迎亲队伍一道进去,看这主人家迎亲拜堂,更窥不见他们洞房花烛。
不仅他们看不见,就连均天盟中与闻人晏关系好的人想闹上一闹都不行。
他们可怜兮兮地被闻人晏拉来热闹了一通,等到了时候,又被人以“阿寻喜欢清净”为由给尽数撵走了。
令人忍不住想痛骂这重色轻友的少主!
闻人晏一身红衣,发上凤冠金摇坠,睁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紧张地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从前他是非常喜欢看殷寻穿白衣的,只觉得那月上神仙合该满身月色。可当真见着殷寻穿红衣,眉眼处头一次涂上红妆,又有花钿在其中,迎着红烛坐在榻前时,又觉那火似能消融天上冰雪,能有惊鸿意。
心想,往后也要给阿寻多添置一些朱红衣裳才行,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殷寻对他的百般纵容,肯定能哄人多穿穿。
一旁的案上放着切成两半的葫芦,里头盛着合卺酒。
闻人晏依着管事教导的礼俗,刚举起那葫芦,闻人晏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酒闻着有些许熟悉,闻人晏不太确定地凑向前去又嗅了嗅。
分明是就是那疯风封峰丰妦枫。
闻人晏惊恐不已,委屈万分地看向那半倚在榻边,正浅笑看他的殷寻,抿了抿嘴,质问道:“哪有人会喝这般烈性的合卺酒……”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万一他喝这玩意又醉晕过去了可怎么办。
这可是他此生唯一的洞房花烛夜,怎能如此窝囊!
不行,不行,不行。
便听殷寻笑问道:“阿晏不愿喝?”
那肯定是要喝的!
意气一起,闻人晏举着葫芦,与殷寻的手臂两相交缠,一口闷下那烈酒,随着葫芦应声落地一摔,就将面前的人一把扑压了进床褥间。指腹点在殷寻的下巴,毫不迟疑地吻下去,将大半浓烈的酒液,渡到了这罪魁祸首口中。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吻,殷寻眯了眯眼,问:“阿晏没喝?”
“哪敢,”像是在印证他话中真假,很快闻人晏脸上就攀出嫣红色,恍惚迎合春暖。他止不住迷糊,笑着晃了晃头,道:“喝了一口。”
“不能再多了,再多了我就……得怨恨自己了。”
殷寻本来想说,不必勉强。但此时说这,又不太恰当。
闻人晏被酒昏了头,意识沉浮间,那潜藏的蛮横劲霎时就起来了,他鼓了鼓腮帮子,质问道:“阿寻,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这一质问听得殷寻有些许茫然。
“报复我总弄哭你。”
说着,很是不安份地抚上面前人那看上去颇为凉薄的脸。
“你总是惹我哭么?”殷寻仰了仰头,似是想要躲开这人的轻薄,可惜被完全束缚在方寸之间。
他仔细想,觉得自己那不算哭,顶多只算是有一点情难自禁。
殷寻每每意乱下眼角含泪的模样再次浮现在闻人晏面前,让他既有些怯,又有些得意,最后只哼哼地“嗯”了一声,而后慢条斯理地当着殷寻的面,将他们的发缠到一起,浑身多出了几分心满意足,再度吻了上前。
“阿寻,我这天下第一美人,就是要当配你这天下第一剑客的。”
红帐春暖,远见白头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口叼玫瑰)(被玫瑰刺扎到)(黯然退场)
(端起红酒杯)(再度登场)
这段时间会慢慢写一些番外内容,进行一些正文没办法安排的交代,还有成亲后的小甜饼。
第一次进行完整的写作,存在有很多的问题,会在后续仔细进行一些节奏上的、行文上的、人设塑造上的、故事情节上的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