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再信你一回。”
被闻人晏诓过无数次的殷寻,第无数次低头喃道。
他读过史书上“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担心下一回闻人晏就成了不被“诸侯”信任的“周幽王”,真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时,未能有他相助。再说了,周幽王是为博褒姒一笑,才点燃烽火台,但闻人晏却更像是为了博得殷寻这个“诸侯”的开心,才编排出这么多借口。
殷寻那会刚给他抓完西域小猫,就被牵着一路拐到了水榭旁的小亭处。入目是亭中的圆桌上摆着的南边来的荔枝,和两碗冰镇梅子汤。
“你来得巧,我刚准备好这一桌消暑的小食,快尝尝。”
把人从本就不热的北城,骗来南方消暑,也就闻人晏能干得出来这种混账又无聊的事。仗着殷寻不会因此而恼他,一点为此羞愧的自觉都没有,只撑着脸,桃花眸定定地看着殷寻剥了荔枝放入口中,眉眼弯弯地问道:“怎样?‘天子妃’在怀,‘妃子笑’入口,何不乐哉?”
“嗯……”
殷寻虽不贪图享乐,但也不至于厌弃舒适,更不会把友人地好心误认成驴肝肺。
他能记得荔枝甜,也能记得梅汤香。
至于那只被殷寻逮住的西域小猫,后来正式入主闻人晏的小居,成为了均天盟里比闻人晏还能混吃混喝的小霸王,尊名为“大盗”。
这会大盗正晒着日头,蜷着身子小憩,享用垫子是它主人闻人晏的大腿。
还没享用够,就被一声铿锵有力的“报!”给吓得全身炸起了毛。从它的专享垫子一跃而下,恶狠狠地瞪向那位扰它清梦的均天盟下属。
下属十分窝囊地被猫瞪得脖子一缩,硬着头皮朝闻人晏报告:“摘星阁的人送来请帖,说本次摘星桥市在临江城的翻云桥上举行,盟主说她还要筹备武林大会的事宜,所以想让您代她出席。”
「摘星阁」是由一群人或傻,或不傻,但肯定钱多的贵人组建出来的结社,自夸说“赏识天下宝物,藏金银万千”,收揽了许多千金难求的宝贝。
他们与各方交好,每三年,都会拿出阁中部分藏品,加上其他人登记的物件,一同在选定的画舫上进行拍卖。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义士,只要感兴趣的,都可以前来,往往能够在期间淘到许多好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摘星桥市」。
由于摘星桥市上常有珍贵的武功秘籍和各种神兵利刃,所以深受江湖人士青睐。为了保持公正,维持秩序,每逢摘星桥市,摘星阁的人都会发帖邀请均天盟前去坐镇。早些时候,柳晴岚还会亲自去,但自从闻人晏当上了少盟主,这事就完全落到了他的头上。
“嗯,知道了。”
闻人晏头也没抬地应声,神情专注地继续看他手中的功法卷册。
“还有另一事,饮雪剑庄那边总算回了话,答应由他们少庄主亲自出席武林大会。”
闻人晏立即放下手中书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下属:“当真?”
下属一噎,想回一句“我骗你作甚”,但又不太敢,只能耿直道:“嗯,据来报说,那位少庄主今早已经出见霜城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天】
闻人晏:阿寻,出来玩吗?!
殷寻:不了,谢谢。
【第二天】
闻人晏:阿寻出来玩吗出来玩吗?
殷寻:不了,谢谢。
……
【第n天】
闻人晏:阿寻,出来wa……办正事吗?
殷寻:嗯。
第5章 远方来客
桂月初七,晨雾初开,楚水城门前的江道上便有画舫泛行,与其人影一道,被拢入烟纱柔情中。
画舫上,闻人晏,及其随侍杨幼棠。
除此之外,同行的还有一位着装朴素的及笄少女,为闻人晏的师妹,苏向蝶。
她唯一的特点是“普通”。
从气质到相貌,再到打扮,都是放到人堆里就会被忽略的类型,全身上下唯一会令人深刻记住的地方,是她眼角绘着的朱红凤尾蝶。这还是她自个画上去的。
苏向蝶打了个呵欠,身上浸着一层被扰清梦的戾气,恼道:“武林大会分明是开春才设擂,饮雪剑庄的人这么早动身作甚?”
闻人晏:“你猜。”
苏向蝶不想猜,果断转向杨幼棠:“你说。”
“少主压根没提什么时候开擂吧。”杨幼棠本在一旁沏茶,被突然一问,下意识道。
“这你都知道。”闻人晏挑眉。
“……少主您一向如此。想来是算准殷庄主会把帖子都给直接扔了,所以饮雪剑庄那头……可能真不太清楚武林大会开擂的日子。”
苏向蝶无语:“他们都是傻子?”
“倒也不一定。”闻人晏浅笑道:“摘星桥市也要开了,许是想着顺路呢。”
摘星阁阁主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只有他不搅进去的恩怨,没有他和不平的争端。嘴上总说:桥市是道敞开的大门,想来就来,欢迎大家都来。会给均天盟送帖,也会给饮雪剑庄送。
“所以……少主这回是以摘星桥市为由,才让殷少庄主出来的?”
闻人晏勾了勾唇,并未回答。
他心情颇好地背过身,倚在画舫边,一只手淌入水中,感受仲秋时节的凉意。另一只手持着团扇,扇面纱质半透,其上点缀着些许珠玉金线,半掩盖住那桃花面容,朦胧住那绝色模样。
若说真有倾国倾城颜,可能就是这般。
可惜,纵使能倾国倾城,也倾不倒素来清正的殷少庄主。不管你是西施捧心,还是东施效颦,在殷寻面前,全都跟街边的大白菜一样,颗颗平等。
闻人大白菜边在心中哀叹,边思索怎么把自己凹得再好看些,就听一阵马蹄乱,他即刻起身,原本认真凹了半天的动作,霎那间付诸东流。
“阿寻!”
这一声唤划破了江面的宁静,鸥鸟被惊得踩水而飞,在水岸边上掀过一道白幕。
白幕过后,闻人晏立在画舫之上,笑颜尽展,犹如花迎新春,显露出些许傻气。
如此不值钱的样子,确实是与大白菜无异了。
岸上被喊了名字的殷寻适时手勒缰绳,在马儿一声长吁中,神色沉静地朝闻人晏点了点头,便算应了话。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两位随行弟子反应要慢上些许,他们超了好几步才止住了疾行的骏马,目光投向江面上的画舫,瞬间全都愣住了。
其中一位随行弟子,名叫殷明诗。
他不是头一回被选为跟随殷寻出行的“幸运儿”了,所以也不是头一回见着“美”名远扬的闻人少盟主,只是上一回,与现下十分不同。
当时他听过闻人晏的诸多传闻,但亲眼见到的,却十分货不对版。
他还记得,当年闻人晏一身简洁武服,长发用束带高绑,眉眼俊俏,但也英气逼人,令人一见难忘。完全是传闻中那仅是白马游街,便能引莺啼燕徊的少年郎模样。
而此时,有美人兮,在水一方。
当年与今朝相照,让殷明诗想起说书人那句:“朗若清风少年意,半点红妆能羞花”。
人长得,啧,当真不管怎么瞎折腾都挑不出错处。
不过,上天虽给了闻人晏一张貌若好女的皮囊,却没给他恰到好处的身量。就连殷寻也比他矮上两寸,给人一阵诡异的压迫感。
殷寻规矩地拱手行礼,把饮雪剑庄少庄主该有的礼貌教养摆得十足,轻道:“谢晏兄相迎……”
“阿寻!”闻人晏持扇的手缩了缩,明明是责问的话,却分外柔声细语:“你以前分明是叫我晏哥哥的。”
“……那是你我十二岁的事。”
殷寻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申了。
“阿寻还记得这是与我十二岁时的事,真好……可你不是说我们是好友吗?好友间哪有称呼得如此生分的?”
“再说了……就算你不愿与小时一般称呼我为晏哥哥,你我年岁相仿,也可以直接唤我一声阿晏的。”
闻人晏眸中以诡异的速度泛上一层水雾,死死地盯着殷寻,一派委屈道:“还是说,你已不愿与我交好了?”
当初闻人晏也是用类似的说法,让殷寻把对他的称呼从“闻人兄”改到了“晏兄”的。
殷寻垂了垂眸,想着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只好例行地退一步海阔天空,唤了声:“阿晏。”
闻人晏喜笑颜开,眼中水雾消散无踪,摆了摆手,便要把他带到画舫上去。
这时,被冷落在一旁,本就满心烦躁的饮雪剑庄弟子硬着头皮上前道:“闻人少盟主,我们随你上画舫,这不好吧……我们这还有些马儿呢,总不能直接扔官道上。”
“这简单,你们走陆道,阿寻随我走水道。”
他说的倒是个解决办法,但马一个人牵就足够了,他们是奉命来跟着殷寻的,没道理一块走开。
两厢一合计,最后决定由殷明诗跟随殷寻上画舫,而另一人牵马走陆道回楚水城。
可等上了画舫,在江山飘了一小会,他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这不是进楚水城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