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它在江湖上是颇具权威的江湖小报,偶尔能也从闻人晏或者旁人口中,听到一些其中所书的内容;只知道……正是它,排出了「天下美人榜」,并把闻人晏列为榜首。
“也是,阿寻才没有功夫去看那种茅房读物。”
闻人晏点着头嘟囔了一句,刚想继续说解,谁知殷寻已然极快地捋清了其中关窍,轻声念道:“是你办的。”
“是呀。”闻人晏讪笑着应道。
从未有过江湖人士能搞清楚「天下小谈」的来头,都只知道这仿佛万事皆晓的小报,出自一无名书社。
而这间无名书社,其实是闻人晏在五年前给买下的。
他适时刚被选为了均天盟的新任少主,跟随柳晴岚一道来到了均天盟的地下密室。
头一回知道,密室里头放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也不是什么珠玉宝翠,十数架子上全是册子,记录着江湖上纷繁复杂的各宗势力、闲闻纪要、武学分解,甚至世家恩怨。
“均天盟维系数百年,处理过各门各派事务,自然比旁人要知道得更多。”
柳晴岚与他说:“此后,这些册子就交由你来分管了。”
原本柳晴岚只是想分一部分盟中事务给闻人晏,好锻炼一下他的处事能耐。
谁想,闻人晏直接借由这满架子的江湖八卦,开办了传说中的「天下小谈」。
不仅能从中牟得小利,而且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像现在这般,掌控一些事情。
知道这事的,在此之前,只有他师父柳晴岚一人。柳晴岚对此表示,也行吧,反正没啥坏处,甚至能赚钱。
至于为什么要叫这名,正如闻人晏留在书社的字联所写,正如不久前他与为他晨梳的侍女所说,纯粹是因为他刚起这一心念时,满脑子都是一句:
天下诸般皆小事,唯有阿寻为大事。
“它曾判言……”
事关己身,纵使是不怎么关心外头事的殷寻也知道:「天下小谈」曾说闻人晏是个草包,不像他,是冠绝一时的真侠士。
他从前还觉得奇怪。
分明在许多人的评价中,那小报所书、所写都句句有理,对旁人的武学评价也可谓是公道万分,怎么会在他们身上犯这样的糊涂?
原来,竟是闻人晏自己发出的判言,哪有人会这般贬损自己,捧高别人的……
“那时候,阿寻你不是说想试一下剑吗?”
闻人晏一听便知殷寻指的是哪一个判言。
他满心无所谓地笑道:“你说剑法、武功,唯与人战,才能知山高水长,才不会被一叶障目。所以偶尔也希望能够试一下剑,厘清一下自己的斤两。”
殷寻一直被饮雪剑庄的庄主殷梦槐管着,少有机会能够与庄外的人接触,自然也没有多少机会能与外人较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人知道饮雪剑庄内有“殷寻”这号人,所以也根本不会有人投帖来请战。
而难得闻人晏把他“哄骗”出来的时刻,那些说着好像很吓人的事,尽然是些假把式。他们根本碰不见什么歹徒,遇不到什么危险。绝大部分时候,真的只是在四处游玩。
昔时,听到殷寻这话,闻人晏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就开始编排起事来。
他借「天下小谈」放出了那一道判言。
怎么说他能经营一方江湖小报,还颇具成效,手上还是有不少法门的。
均天盟和饮雪剑庄,无论是传闻中,还是事实上,关系都不好,本就能引起好事者的关注。又有闻人晏这一张扬少盟主的名头,一贬一赞下,更是能吸引众人关注。
大家都好奇这突然冒出来的小报,也都想知道,这又像火上浇油,又像自吹自擂、沽名钓誉的说辞真假,纷纷开始想探那名为“殷寻”的小辈虚实。
他们稍一打探,就有农家出来夸说:殷少侠一身白衣、剑破苍穹,把他从数十流民手中救了下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而后,又窜出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吹嘘,绘声绘色地讲述殷少侠上至保家卫国,下至扶老奶奶过桥的诸多大侠事迹。
居然就这么把殷寻生编胡造成了一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白衣少侠。从前在江湖中没有姓名的殷寻,一时间人尽皆知。
于是,许多江湖侠客纷纷抱着或前来瞻仰、或意欲拆穿的心思,来到饮雪剑庄门前下战帖。
不出意料地发现,这殷寻跟传闻中果然大有不同!
长相冷艳,废话极少。不干坏事,但总不会有闲情逸致去街上帮这帮那,也不见得有多温和良善,样子看着完全跟“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沾不上边。
而且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会穿,并不指定穿白色。
唯一与传闻一致的,是他的剑法当真一绝。
江湖中大多数人都以为饮雪剑庄早就没落了,从没想过,原来还藏着如此杰出的一位小辈。
就连饮雪剑庄内的许多同门弟子也很惊讶。
与闻人晏天生瞩目金贵不同,在殷寻成为少庄主前,不仅外头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庄内也鲜少有人见过他。
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庄主有个被管得很严的小公子,从未被教授过剑法,且只要犯丁点错,就会被罚到雪窟里静思。
“所以第一美人也是你自己评的。”殷寻垂眸道。
“也没人反驳呀。”闻人晏一如既往地虽然理不直,但气很壮。
只要没人反驳,那他就是。
见殷寻没有一如往常地只是无奈以待,难得不予以他任何回应。闻人晏登时装作花容失色地夸张道:“难不成阿寻你觉得我不好看吗?”
“你向来是……最好看的。”殷寻小叹了一口气,确实被他这一插科打诨,给逗得找回了些许往日的平和。
“其实,在苦作大师与我说了小满之事后,我就猜,那以宣州印为引线牵出来的三人中,他应当……也不是胡知。”
闻人晏偏了偏头,看向不远处被小满棍棒捶打得脸似猪头的胡知:“但那会还不太确定,不敢对阿寻你断言。”
江湖上恩义能顶半边天,放在闻人晏身上也不例外。
彼时,他因盟中王大哥之事去到梵泽寺与佛医道谢,问及佛医所愿。
佛医说他并无过多俗世愿望,只提及寺中苦作大师,说他太过凄苦,如若闻人少盟主当真放不下这恩,那就烦请他助苦作大师一解苦恨。
闻人晏身在均天盟,又一手把控着「天下小谈」,各种闲谈杂事都了如指掌。
在听到苦作与他提及小满“天下三志”的说法,顷刻就想起了,传闻中许多死不瞑目的“第一美人”们。
再加之探查,心道:这小满是疯的,就算不看在佛医的情面,他也总不能放任着不管。万一哪天又有哪个闲得发慌的才子,去评个弱不禁风的新第一美人,那岂不是又一桩祸事。
如此,还不如让祸事给闻人晏自己担着,起码他武功还算可以,能得少许心安。
“就像俗话说,我不入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小满要杀“第一美人”,那就由他来当这个“第一美人”吧。
殷寻听他说得轻巧,自己却不知为何十分气闷。
而更加气闷的是,他能像曾经那般与闻人晏说“勿用伤情作玩笑”,此时却说不出“勿将己身置于险地”。
只因这是闻人晏的为人之道,有如山海不能移。
况且很多时候,设身处地地想,替换彼此身份,换作殷寻他自己,也是没法对诸如此番的很多事,置若罔闻。
可如此身处险境,倘若他不在……
小满当时钗口刺往闻人晏喉心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如同一道无形的兵刃剐入心肺,比最初殷梦槐罚他入雪窟时,那彻骨的寒意,还要难以忍耐。
令他……倍感陌生。
殷寻低声问道:“方才小满刺喉与舫中火/药的两厢情急。如若……是当真两难,阿晏你会如何选?”
作者有话说:
先前实在是太赶了,一直忘记点
第28章 不成军
闻人晏一皱眉, 即刻严肃地回道:“我不会准许有人逼阿寻你做这种选择的。”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这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又补道:“我也……没仔细想过这种事。”
正如他先前所说,他会潜心练武, 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度悔恨, 不让自己有一天陷入两难,同时也不想让殷寻陷入两难。
因为但凡能把人难住的, 都不会是什么高兴事, 会逼人疯,会摧人心。
苦作和小满那俩的倒霉样, 就是很好的例子。
然而殷寻这回难得不想就此放过闻人晏。
他的眸子本该是能剪秋水的清透,此时却像是蔓上了一层霜雾,尽是困惑色:“但我想知道。”
绝大部分事, 殷寻都能靠他自己揣度明白, 所以少有刨根问底的时候。
一般都是别人不答, 他就不问了,皆由旁人随意。
反倒每一回,都会变成闻人晏非得揪着他, 跟他掰数起从天南地北,到关切己身的各种事, 像是恨不得把知道的所有, 都跟倒豆子一般, 尽数向他倒来。
一道秋风起,闻人晏忙抬手抓住自己散落的墨发。而后用不见血的那道簪子,将发重新挽起, 十分随意松散, 又有泪痣落于眼下, 显现出柔美之色,就连声音都很是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