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已然处理好楼上之事的殷寻一跃而下,天问剑再度出鞘,配合着闻人晏的武功章法,在小满面前横扫,不过咫尺,那吹毛断发的剑刃便能刺瞎其双目。
小满被逼退了两步,谑笑道:“都说你们二位少主积不相能,现下看来,可都是谣传。”
“少听江湖谣言,我跟阿寻可是最亲的至交好友。”
口中讲着话,闻人晏就着殷寻剑招创下的破绽处,利索地刺去,本该是绝对能把人给制住的招式,未想,却还是被一长棍拦下,但这长棍却并非是小满手中那一根。
闻人晏目光稍抬,就见苦作低着头,提棍将他的长簪挑开。
“闻人施主,你这是何意?”苦作依旧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冷声问道。
他话音刚落,后头也传来了另一把声音:“不是,你们这是在打什么?”
说话的人,是紧跟着跑来的楼万河。
楼万河这人,虽是个二缺货,但能嚣张行走江湖这么久,都没能被人给打成残废,除了武功还过得去这点外,更多是因为他天生好气运的加持,做什么都特别幸运。
他刚到在临近「辰」字画舫的地方,就见苦作正与人询问:“这位施主,可曾看见与我同行的梵泽寺僧人。”
楼万河虽说认识苦作,但说不上有过结交,脑子里只有那个要把人带到「丑」字画舫的倒霉任务,闻言,心想着出了岔子就推给殷寻担着,没有半点愧意地开始胡编乱造:“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在「丑」字那,到处在找大师您呢。”
没想还真给他歪打正着了。
“苦作大师不是与我约定,要我替您找出小满吗?我给你找着了。”
“谁!”苦作猛一抬头,当即又反应了过来,转头“望”向身后的人,但可惜视线一片空茫,根本对不准人:“这不可能,他脸上的人/皮是为了遮掩烧伤托寺中佛医做的,在寺中已有十数年,一直……”
“苦作大师,我为何要骗你。”闻人晏转了转簪子,轻声回道:“是谁掐着我脖子说了一堆疯癫话,有不少双眼睛看见,那要炸画舫的人是受了谁唆使,一问便知。你说是吧,小满。”
“师兄。”小满脸上的笑意渐浓,望向苦作的目光显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痴态。
他在寺中对对着苦作时,其实常常都是这番神情,可苦作从来都看不见。
“您可知?我最早的时候,其实姓石,住在宣州十八里坊,父母健全,有一兄长,家中有一亩良田,世代耕种。”
昔时,在宣州城外破庙处,落了一行人。
他们是从外头办完事回城的崔家三少爷,及其仆从。此时天未大亮,城门还没开启,赶了一夜的路大家都累了,所以就琢磨着先在这破庙里头歇上一歇。
刚坐定下来,这三少爷就发现,庙中还有旁人,是个瘫在干草堆里,饿得几乎动弹不得的小乞儿。当时三少爷的年纪也不大,赤子心热,就让仆人从马车里拿了些干粮和水,喂给了他。
那是小满第一次见到了崔家三少爷。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好生矜贵引人垂爱。不像他,只能蜗居在破庙里头,靠偷吃贡品来存活。
直到现今,崔家三少爷都不知道,当时他面前这个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在最早的时候,虽不能如他一般,配得满身黄金珠玉,富贵满城艳羡,但在不久前,过的还是正常百姓该有的日子,甚至可以说比大多平头百姓都要过得舒坦。
小满家中世代务农,家庭和睦。
有一日,他的兄长不知是不是被那些个江湖侠客的豪情故事给糊了脑袋,仗着自己力气大,跑去了一家镖局做事。他跟镖局里的人学了两手剑招护身。因为资质一般,仅能起到点威慑作用,反倒是他家中年幼的小弟,不仅三两下就学会了,且还能倒过来去指导他这位半吊子的大哥。
崔家的三少爷当时也不知道,他自家这满屋子书香气中,其实藏污纳垢。尤其是那个为他说下梁家亲事的大哥,最喜欢在青楼酒肆里转悠,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唯一比较值得夸赞的,就是他很护短,很疼家中小辈,尤其是他的三弟。
这大哥喝醉了酒,叫嚣着说他的未来弟媳是个被京城才子赞誉的第一美人,他要送给他的未来弟媳当见面礼,刚好碰上了要启程护镖,前来买点干粮的小满兄长,见着了他手中的宝贝,酒气泛上头,二话不说,就让手下的人去抢,这一来二去拉扯起来,最后崔家大哥晃悠悠地抄起路边砖块,往那护着镖物的小满大哥后脑上一砸,居然就这么,把人给砸死了。
等酒醒过后,意识到自己错手杀了人,崔家大哥就慌了神,担心事情闹大,会伤及他们崔家的颜面,一拍脑袋,就让手底下的人带着钱财四处封口,找去了小满家里头,谁想小满的父母是个疼儿子的硬骨头,铁了心说要告官府,吵闹间互相红了眼,崔家大哥心一急,便把这夫妻也给灭了口。
若不是当时小满跑到山上砍柴,刚好避过了这一劫难,他现在也已然是他们这些人的剑下亡魂。
后来崔家知道了他们大少爷干的这档子事,也只是禁足了他三个月,让他跪了几个时辰,便帮衬着替着不肖子孙擦屁股,花足了银两去堵住悠悠众口。
“你们崔家杀我父母兄长,我回敬你们一个全家灭门,何错之有?”
小满歪着头,目光一眨不眨,脸上的笑意不断充盈,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番论调十分立得住阵脚。
“你既然恨崔家,为何不直接把我也一同杀了,为何要如此戏弄我!”苦作怒道。
棍在手中一旋,便要往跟前的小满摔去。
闻人晏一眼过去,心叹,真不愧是师兄弟,他们俩的武功路子简直是如出一辙。他忙拉着殷寻退了一步,给苦作让开了道,以免这盲僧凶残的棍法会伤及他这个无辜。
“我不恨师兄你呀。”小满不作任何闪躲,任由苦作的棍棒直敲在他身上,直敲得他跪趴到了地上。但脸上笑意不减,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苦作:“我……此生最是喜欢的就是师兄了。”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当年一饭之缘难忘,后来,崔府招募侍从,崔家三少见着先前自己救助过的乞儿,便也给他开了后门,把他招进了府中。于是在崔府的日日相处亦是难忘,小满一直以来都是最喜欢崔家三少爷的。
说罢,脸上笑意垮了下来,变得一派冷漠色:“可惜,师兄眼里只有那位第一美人。”
“我不恨师兄您,也不想杀师兄您,可谁让你眼中只有那位第一美人,所以……”小满又重新“嘻嘻”地笑了两声:“我就只能把你的眼珠子给抠了,顺道把那些个所谓的第一美人都给杀掉,杀得干干净净。”
第26章 常怀偏爱心
小满从踏入崔府那一刻, 就已做好了要将这一家也全都埋入黄泉的打算,他确实这么做了。
唯一的岔子,就是崔三少爷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即便剑已人脖上,他依旧舍不得杀。
可偏偏又会想起, 他在荒郊野外, 将父母兄长的尸首刨出的场景。
直催得他心火焚天,逼得他恶念横生。
他都这么痛苦了, 可崔三少爷开口质问他的却是:“你把他们都怎么了?还有梁姑娘……你把梁姑娘给怎么了?”
小满觉得心烦。
烦躁感烧得他脑袋抽疼, 等回过神来,双指已然挖入他喜爱之人的眼眶。
“你为何要如此!我分明待你不薄……”
“为何?”
小满手轻抚到崔三少爷的脸上, 在期间落下血痕,歪头笑了笑。
“因为见不得你崔家满门富贵。”还偏要去抢夺人家的镖物。
“藏不住我这一身剑法。”却只能白白看教授自己剑法的兄长死不瞑目。
“看不惯你有这么个第一美人作为未过门的妻子。”让他无比嫉妒。
小满蹲在苦作面前,没头没尾地放言道:“所以……我想, 我得比你更厉害, 要夺天下第一至宝, 成天下第一剑客,睡天下第一美人。”
其实他这话,也就说一说。
他不想夺什么至宝, 也没多喜欢练剑,更不喜欢什么没人。非要说的话……他只希望“第一美人”们都去死, 一个不留。
觉得, 既然他杀不了崔三少爷, 那就去杀别人。
这很公平。
“包括你。”小满目光转向闻人晏,腰侧血流如注,浸染了半身法衣。
即便已走入末路, 他依旧挂着笑, 甚至笑得全身都颤了起来:“你也该被杀, 你也该去死。”
唯有死人不会碍眼,也不会说话。
只要这少盟主的尸首,与看见此事的所有人一同沉入江底,万事死无对证,那苦作也不会察觉到什么。他们能一直讲经说文,常伴青灯古佛前,共听暮晚钟声响。
在小满话音落下的同时,闻人晏感觉到自己掌心握着的手腕轻微抽动了一下。
他登时以为是殷寻不喜欢这般突然的拉扯,于是讪讪地松开手。
不想,他刚松开,就见殷寻猛然扭头,浅色的瞳子与他偷瞄的视线正正撞上。闻人晏在刹那间,居然从中窥得了些许微不可察的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