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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 (李狗血)


  而说着,他又忙不迭补充:“我的命是抵不过他们七个人,但你可以用任何手段报复我,直到你——”
  “用我曾教你的剑法?”却不等他说完,只听司韶令又问道。
  神色稍愣,江恶剑很快便明白过来,司韶令问的是他当初杀掉擎山七英时所用的剑法。
  心知实话过于残忍,但在此事上并不打算有何隐瞒,江恶剑点了点头:“没错。”
  “确定么?”司韶令紧接着问。
  一时没能听出司韶令此番略显怪异的态度,江恶剑用力点头,连带着头顶双手也跟着晃动:“确定。”
  他哂笑一下:“毕竟除了你,寨里哪还有其他人教过我剑法——”
  说话间他下意识朝四周看去,才猛地发现,原来司韶令抵在他下颚的,正是自己的长剑。
  长剑三尺有余,双刃凛凛,虽比不得司韶令那柄以稀世玄铁而铸的“荆棘”,却格外森凉可怖,血气弥靡,令人望而生寒。
  他五年前眼中独剩仇恨,一路犹如煞神,只欲毁天灭地,根本忘了他所用剑法,乃名为——慈剑。
  司韶令随着他的视线低头,抬手慢慢扯去剑柄下方紧裹多年的布条,露出尤为干净的一块,果不其然,他亲手所刻的“慈”字仍在。
  这是他曾单独为他所拟的剑法,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因为那时的江恶剑,还是……江慈剑。
  是在刀山剑林的吃人寨里,纯净乖巧到令人想要奋不顾身拯救的稚犬,分明比司韶令年长,却整日黏在他的身后,对寨外的江湖憧憬神往,只盼有朝一日能随他剑啸山河,行侠世间。
  与如今恶戾乖张的疯狗无半分相像。
  俨然也透过那道熠然字迹记起早已陌生的少时,江恶剑神色微有恍惚,随即又强行将翻涌的碎片抛至脑后。
  心想既然已这般确认了,司韶令断没有再留他性命的道理,他先前应是对他仍存有一丝期待,才迟迟没有动手。
  现在他手刃仇人,他解脱苦海,百姓欢喜,皆算快哉。
  然而死亡分明已近在咫尺,他这次信心满满地等待,竟万万想不到,又空欢喜了一场。
  对方依旧许久没有声息,直至江恶剑再忍不住抬起头,发现人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不过也仅凉嗖地静坐了半刻,待司韶令再进来时,只见他整个人隐在雾沉沉里,玄袍衬得面容更为冷峻,像漂亮傲纵的天降神君。
  眼看他走近,将手中热气弥漫的一盆热水置于塌前,又从怀里拿出各式的瓶瓶罐罐扔在一旁,江恶剑目光来回转了转。
  “你这是……怕杀我脏了手不成?”
  才冒出戏笑的一句,背上瞬时一轻,沉重的被褥已悉数扯走。
  随后被司韶令无声摆弄着,仰身平躺,江恶剑歪头看去,却看到水汽升腾间,劈过来的并非霜刃,而是盛满熏人暖意的帕布。
  携着他无法看透的情愫,柔软覆在了早已麻木的伤口。
  帕布温暾,却仿若如火烈日,被司韶令小心翼翼拭过伤口脏污的刹那,烫得他如临大敌,立刻要挣扎起来。
  尤其,他看到司韶令按住他,随后又拭过的,竟是大腿内侧一道发情时曾胡乱划开的裂口,他身上伤痕众多,早就忘却。
  以至于对方眉心微蹙地拭开那附近仍沾着的少许碎屑,江恶剑更加难以理解,也才后知后觉。
  原来这人之前剃光他,不只想羞辱他,也是为清理伤口。
  “你这条命既然答应了给我,”掌心细致并未停歇,司韶令头也不抬,像是解释,也像命令,“你便听好了。”
  “我要你活着,若敢再有轻生念头,我卖了你妹妹。”
  “……”心底仿佛有巨石猝然陨落,江恶剑震惊之下,怔愣片刻才想起开口,“不是,可你为什么要这么——”
  却话未说完,几滴温水化开重重寒意,被司韶令随手自盆内捞起,嫌他聒噪一般,弹了他一脑门儿。


第6章 红梅
  待身上伤口悉数被司韶令仔细清理,禁锢在头顶多时的双臂总算得以放下,整个人快裹成了个粽子,江恶剑偏过头,外面已仅剩一拢残月,无知无觉的被破晓淹没。
  自五年来满手血腥,他早已万念俱灰,这副破败不堪的残躯也再没了一丝求生欲望,那些伤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唯有一死方能解脱。却从未想过,司韶令的指尖如暖阳,出人意料的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但被迫呼吸的朽木终究没有资格觊觎日光,江恶剑想得通透,既不挣扎,也无贪恋。
  他不知司韶令为何不杀他,反而替他疗伤,只能模糊地猜想,司韶令到底是正人君子,不愿趁他狼狈时报复,养好再杀,才痛快些。
  恍惚之下,忽觉重重包裹的身上又一暖,竟是司韶令朝他扔了件袍子:“去别屋睡。”
  布料并非崭新,但轻拂过他麻木不仁已久的皮肤,意外的柔软服帖。
  也兴许袍间若有似无萦绕的暗香气息被猛然吸入,他有股没来由的头昏脑胀,自然是以为,司韶令即将歇下,他不便继续留在屋内。
  便讷讷下床,猛一打开门,雾蒙蒙间,看着仍停留在院内的一方密实铁笼,难得自觉地钻了进去。
  而系紧袍子靠坐在栅边,江恶剑哈欠连天地大张开嘴,一抬眸,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化开,层层虚渺中,看到司韶令此刻也站在屋外,正一手推开旁侧耳房,一边神情复杂地凝视他。
  嘴巴滑稽地僵住,他听见风里轻飘飘一句。
  “还不过来。”
  “……”
  原来司韶令的意思是,主屋的床褥已被他一身血污染得无法再睡,他们需暂且住在耳房。
  抬手抹去鼻尖冷意,江恶剑摸着仿若也透出几分尴尬的铁笼:“既然一并带回来,难道不是给我准备的——”
  结果他疑惑低喃间,话音未落,原本迷茫半眯的双目倏然睁开。
  司韶令自是也感知到耳际忽被隆隆杀意占满的纷扬碎雪,但他倒神色镇定,并未有任何动作。
  便见西风骤搅,长剑毫无预警地乍然破空,载着可劈山覆海的呼啸杀机,如乱云急雪,直向铁笼内的江恶剑胸口刺去。
  自是来不及取屋内兵刃,却也在寒光近若咫尺的一刹那,江恶剑翻身跃起,袖袍被猛灌的劲力撑起,与汹涌掌风猎猎作响地横劈过铁栅,整个铁笼瞬时旋起飞沙雪雾,将已捣入笼内的半截剑刃紧咬,使之顷刻便身不由己。
  对方俨然没能想到笼内手无寸铁的人反应竟如此迅猛,一招未能制敌,反随着江恶剑又一脚自半空毫不留情的踏下,铮然脆响过后,长剑毫无悬念地脱了手。
  倒也并不屑于去夺脚边长剑,江恶剑垂眼看到半尺宽袖如湖光盈盈,镶边金线绕出流云飞纹,心下了然,来人必是擎山弟子——是司韶令的同门。
  却也并未有丝毫迟疑,他一手扯住试图召回兵刃的瘦长腕子,隔着铁栅蓦然使力,少年无法抑制的哀呼尖锐颤抖,而他像嗅到血腥味的疯狗,嘴角咧起,再一发力,便要彻底撕去他整个臂膀。
  他纵无心活着,但世间唯独司韶令有资格杀他,其余人谁敢前来招惹,必然死路一条。
  尤其,算眼前这小子倒霉,恰赶在此时。
  满耳皆是神志逐渐崩塌的碎响,熟悉的潮热如熔岩滚烫地渗透四肢百骸,江恶剑翻绞对方的力道又陡然泛狠,双目已是血丝弥漫。
  他发情了。
  凡是服用洗骨丹所化的地坤,情期便是如此诡谲无常,不久前司韶令为他清理伤口时,看到他腰后最重的那一处,正是三日前他为抵御情汛所致,这不过短暂的几日,又卷土重来。
  而他显然习以为常,这五年的痛不欲生,早让他学会在最脆弱之时,也最凶狠。
  所以惨叫几欲穿裂枯枝所覆冰雪,若非是江恶剑颈后倏忽侵入的冷冽幽香,像深夜绵延雪地里无声落下的红梅,在他烈火焚烧的体内蔓延铺开,令他霎时浸身香海,亭亭琼枝,清绝沁骨,生出从未感受过的安宁,他眼下已将手中少年骨头折断。
  只是难捱欲火转瞬熄灭,还未明白过来为何会有此情形,耳内又传来声声聒噪的嘶喊。
  “司韶令!你——你——你竟然同这杀了我爹的疯狗——临时结契!”
  江恶剑寻回飘忽的意识,一睁眼便看到那有幸捡回一条性命的清瘦少年此刻瘫倒在地,还未分化,模样倒挺标致,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双目圆瞪他身后。
  他也才惊觉,是司韶令刚咬了他颈后信引,将其满身红梅信香注入他的体内,才使得他此次发情很快便冷静下来。
  顾不上回味对方残留的气息,江恶剑难免也一阵诧异,司韶令为何会与他临时结契?只为了止住他的发情?
  而一对上江恶剑的视线,那少年下意识般往后蹭去,嘴唇不住发抖,想来方才险些丧命的恐惧太过深刻,生怕一不小心再落入江恶剑手里。
  他便又冲江恶剑身后大喊:“司韶令!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我爹当年疼你比我还甚,你怎么对得起他!你——唔!”
  那少年还欲喋喋质问,却见司韶令根本无心搭理他,只挟着江恶剑忽然向前,拎住江恶剑的衣领往他面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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