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话未说完,司韶令突然止了声音。
因为厉云埃被他扶起的同时,反手环抱住了他。
司韶令正欲挣脱,却扯得对方又一趔趄,险些摔进泥里。
迫不得已的,只能任由厉云埃再次收紧手臂。
“对不住。”
而再开口,厉云埃嗓音闷哑,竟隐约掺了没能压抑的哽咽。
不可否认的是,司韶令在他眼前坠落的一刹,他后悔了。
能够拯救苍生的人有千千万,可他的弟弟,仅有这一个。
他竟然差一点,就将他逼上了死路。
那是后知后觉的惊恐,让他几乎止不住颤抖地倚靠在墙边,直到祁九坤拉起他,才敢向下望去。
“对不住。”
而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又重复道。
厉云埃紧抓着司韶令,仿佛抓着那时下坠的他,白惨惨的手背迸起青筋。
“……”
司韶令一言不发,虽看不见,却好像已知道了对方此刻是何模样。
也大抵懂得他的心情。
并不能抹去心底触及江恶剑的那一份悒郁,但意外的化开眉间些许寒霜。
如冰川直挺的腰身终是微动,带起衣间细长的褶皱,司韶令掌心向后,覆上紧攥他的冰凉指尖,轻拍了拍。
“兄长。”
他也只是叫了这一声。
但这一次,俨然与方才的置气不同。
“公子。”
谁知突如其来的低唤像风里飘来的幽魂,惊得司韶令猛然抬头,一边下意识挡住厉云埃一边看向四周。
不可思议的是,来人一身粗布麻衣,是个极为纤瘦矮小的女人,就站在他们前方斑驳树下,偏偏他环视了几遍才忽地看清。
也即便发现她所在,仍像是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存在一般,根本捕捉不到她丝毫气息。
无疑,是个武功登峰造极之人。
“我家主子等很久了。”只见她一动不动,又笑吟吟道。
也在这时,被司韶令护在身后的厉云埃向前一步,俨然与对方相识,朝对方微一施礼。
“这便是我弟弟,阿韶。”
“你认得她?她是——”
而不等司韶令疑惑询问,厉云埃已回身轻轻拍去他衣上残留的褶皱,低声安慰道:“别怕,那位想要见一见你。”
第209章 池鱼(上)
马车里坐着的是同样身着粗衣的男子,面庞洁素,凤目深泽,乌发随意以一根竹簪盘束,落下两三碎绺,手上覆了只盛水葫芦,略粗糙的葫芦腰绳与圆润指尖相缠。
分明周遭一切如寻常百姓质朴,却觉他整个人仅是无声安坐,便如青石巷内的白墙黑瓦优雅入画 。
“……”
司韶令与其相对而坐,薄纱下的目光仅是短暂一照,随后垂眸并未开口,更没有再贸然询问对方的身份。
直至男子似含笑打量他片刻,率先道。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司韶令闻言微一抬眼,便见对方语气真切地说完,已话锋一转。
“不过,你心里应还在为江恶剑被迫救场而感到不公。”
嗓音乍听温暾,但这颇为开门见山的一句无疑是在暗示司韶令,他知晓真正驱使着十万鬼兵回程的人,其实是江恶剑。
“……”面对着眼前这股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坦然,司韶令心下忽紧,一时更揣测不出对方的来意。
“你不用紧张,我对他没有敌意。”
却仿佛已看出司韶令的心思,男子笃定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能好受些。”
然而司韶令正凝神等待对方下文,眼皮一动,昏暗马车内,忽然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这如画的男子,竟是霎时间拍死一只落在手背的蚊子。
“我今日不戴香囊,也不叫人守在身边提前将它赶走,它果然就飞进来了。”
轻捏起那微小的尸身,男子径直扔出帘外,也不急着擦拭污痕,而是直接摊着掌心向前:“但你看,就这一小口血,我丢不了性命,它却活不成了。”
“赶走它,哪里是救我,分明是在救它么。”
“……”
听他漫不经心的几句调侃,司韶令却神色顿了顿,蓦地意识到什么。
那关隘的情形不对。
当时的很多细节他的确还没来得及推敲。
比如说,城门前几近没有设置任何军事防御,除了那几阵于鬼兵来说没什么作用的飞箭,身为肩负守关重任的将领,竟束手无策。
更因那人的恐惧和不断乞求,让他生出错觉,好像一旦攻破那一道大门,整座城即将步入炼狱。
而忽略了通常时候,第一道大门后方实为瓮城。
他们本不该如热锅蚂蚁,方寸大乱。
那么,势必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他们,不必做过多设防,又要装出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为什么?
想以此来试探他?
“怎么了?”而司韶令正眉头紧锁,男子又将掌心那块血污朝他离近一步,像是疑惑问他,“听闻你的眼睛辨不出血的颜色,但至少,是能看到黑白的?”
“……看得到。”
司韶令回答间,心中却更加清晰。
就是在试探他。
原来,南隗早有备无患。
北州十万鬼兵南下,他们不可能没有收到一丝风声。
若他和江恶剑最终选择置之不理,但凡北州十万鬼兵闯入南隗,伤一南隗百姓,无论是否是青邺从中作梗,南隗与北州纷争必起,而北州,并无胜算。
——赶走它,哪里是救我,分明是在救它么。
竟是这个意思。
江恶剑救的根本不是南隗,而是北州。
“它飞进来,也许只是遇到一阵风,身不由己。”沉默片刻,司韶令开口提醒道。
男子这时才终是取一帕布仔细擦去掌心污痕,头也不抬地一笑。
“那杀都杀了,你还会在乎它为什么突然咬你一口?”
“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男子再度看向司韶令,说话间那一掌已伸出帘外,竟也内力惊人得强劲,顷刻搅起扑面寒意。
“为以防万一,这阵风以后也要抓牢了。”
而说完,不等司韶令再开口,他像是又一回神:“思路都被打乱了。”
“我刚刚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且他这次话音方落,一直守在马车外的女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司韶令身侧。
将一半掌宽的木盒置于他们面前,小心打开。
“认得吗?”
“……洗骨丹。”
司韶令当然认得。
“这是当初江寨留下的。”
而随着男子后一句话响起,司韶令难免有些出乎意料。
“当初五派剿灭江寨,长生池内的洗骨丹大部分烧毁,另有少数,自是要交给朝廷。”
“毕竟这么多年来,天下人对于洗骨丹的滥用从未彻底根除,想要真正解决此事,唯有制出可相对抑制的解药。”
“……”听见对方最后一番话,司韶令猛然抬眸,“那现在——”
“尚未制出。”
可惜对方极为干脆的回答让他一瞬燃起的希望破灭。
“但这不能说明,会一直失败。”
“至少,是有收获的。”
男子直视司韶令道:“你在江寨那半年,想来是见过江盈野从江恶剑身上取血?抑或逼迫江恶剑用信香刺激极乐井下面的鬼士?”
当然见过。
隐约觉得与江寨炼制洗骨丹有关,却私心不愿江恶剑与江寨的事情相缠,所以即使是后来,司韶令也未曾与人提起。
眼下同样没有立刻承认。
“除此之外,你大抵不知道,萧夙心吃了成丹生下他,他的身体必然不同寻常,江盈野也一直在用他的身体试丹。”
却见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司韶令的隐瞒,这回不再是询问,直接笃定道。
“某种意义上,江恶剑和青冥一样,后者是制造杀人兵器的丹人,而他,是所有杀人兵器中,最凶恶的那一柄。”
“若不是当年他恰好遭人强迫,服下洗骨丹化为地坤,压制他体内半数杀戮,早在萧夙心死时,他已比现今残暴百倍。”
“再无药可救。”
第211章 池鱼(下)
——我就陪你娘等着你,杀光这天下所有人,来给她陪葬!
当初江盈野狰狞至极吼出的最后一句,竟是如此。
也尽管从天乾强转为地坤后的江恶剑没有完全如江盈野所愿,但巨大的悲恸和仇恨仍让他短暂失去神智,尤其在追杀村民的路上又突然得知那七名青邺奸细欲暗害司韶令,更怒火中烧间一刹开了杀戒。
连同随后被魏珂雪引至他身边的擎山七英,也一并被他取了性命。
他那时早已分不清来人究竟是谁,唯有沾满指缝的鲜血方能感受到一丝丝活着的温度。
而这一切,原来全部因江盈野而起。
司韶令怔然沉默着,男子的话像一簇坠入冰窟的火苗,霜雪未融,却滚烫不已。
也就是说,若非魏珂雪煽动那些村民前去寻仇,阴差阳错逼着江恶剑服下洗骨丹,他早在江寨覆灭之际,就已成了一件毫无人性的杀人兵器,无人可控,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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