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夏国往来最繁华的街道,坤华口衔马嚼,孤零零跪在街口。起初他止不住地嘤嘤,泪眼婆娑地承受周遭的鄙夷和嘲笑,待思绪渐渐在奇耻大辱中麻痹了,他忽而想起什么,惊惶得浑忘了自身处境。
哥哥,万不可为我出头啊!
他忙擦干净眼泪,不安地环视四周,生怕看到邪罗的身影。太后这么兴师动众地罚他,消息势必传到了邪罗耳边,邪罗定不忍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受这衔嚼之辱,可如若邪罗为此与太后冲撞,或是前来阻止太后的责罚,那么他定会被举国民众诟病,才恢复的霸王威仪便再度蒙损!
可坤华一直跪到深夜,王宫里传来宵禁的号令,仍未见有谁走过来相携。
直到看见他的养主阿福,手里甩着根缰绳向他走来,他这才舒散了一直提在胸口的那口气,继而,心底里便是阵阵的隐痛。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啊,邪罗王何等枭雄,于他只不过是一时犯了糊涂,情爱哪里比得过千秋霸业,此番情境,邪罗又怎会不知该如何取舍?
坤华自嘲地笑笑,心中默念:哥哥,这便对了。
天朝皇宫,叠檐重宇之上,几道深蓝闪电倏忽辗转,转眼间便闪落在千秋苑的一处屋脊。
蒙千寒回首循视那五位江湖义士,个个都是好把式,又深明大义,今夜定能救白朗脱险。
只是……
肃穆威仪的脸忽而挂起极不自然的苦笑,蒙千寒将头转向身侧,嘿然软语:“阿斩,你跟来作甚?回去吧,好吗?”
可那高挑身影却无动于衷,只是一双美目灼灼,深夜里似一捧星子坠入幽潭,瞬也不瞬地凝着蒙千寒。
直看到他心里。
蒙千寒一时恍惚,他着实地拿不准,百里斩的心智到底恢复了没有?他的师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还是他仍在与自己通灵?可今夜如此犯险之事,蒙千寒绝无意欲令阿斩与他同行!
可百里斩却紧紧追随,却又是这般痴愣模样,不像是出于自身意志。
蒙千寒甚至怀疑,师弟向来好拿他玩笑,会不会此番也是如此?本已恢复了心智,却又佯装意志全无?
“蒙大哥,可还有什么顾虑?”
身后一名义士轻呼,蒙千寒忙回过神来,再看看阿斩,仍是毫无生气,他便清了清嗓子,收了收心神,说道:“哦,没什么,咱们这就去寻白朗,只不过……大宝,安子,劳烦二位,待会儿动起手来,你俩替我照应着阿斩!”
黑衣人中的两位拱手应允,蒙千寒却仍放不下心来,混战之中谁也无暇他顾,百里斩虽有一身绝好功夫,可他心智已失,如若只靠与自己通灵才能行动,蒙千寒怎能时刻分出神来指引他自保?
于是蒙千寒再度试图劝他回去,可那双黑夜里闪着晶莹的眼睛,仍然紧紧地凝着自己。
白朗才一被押进密室,便察觉到头顶上传来细微动静,他不觉怔忪了片刻,继而又佯装嬉皮笑脸。
柳仕芳坐在密室上首,见白朗被五花大绑了押来,心下好不得意,小人得志般摇头晃脑,忽而怒斥一声:“跪下!”
白朗通身一个激灵,噘着嘴小声嘟囔:“跪就跪呗,吼什么,吓了我一跳。”
言罢,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柳仕芳面色一窘,心下着实懊恼,好容易令昔日权贵受自己羞辱,却是个痴傻不知廉耻的,真是趣味大减啊。
而跪在地上的白朗心思急转,柳仕芳自几日前便扬言要于今夜密审自己,想必是有心人在暗处探察多日,便撞见了这难得的机会。
搭救自己的机会。
而那有心人,白朗思前想后,定是蒙千寒无疑。
可蒙千寒尚不知白朗心下的谋策,如若被他救走,那么,这皇宫岂不是拱手让给了王缜?
况且,还有……
白朗正自思忖,柳仕芳忽而大呼小叫:“你这疯子,在想什么腌臜事?”
“嘿嘿,我正在脑子里编排如何将你脱了裤子打屁股!”
“你……好好好,我不跟痴儿一般见识,白朗,柳某今夜叫你来,就问你传国玉玺在哪儿,你要是不说,那便叫你生不如死!”
第一四七章 救驾
“玉玺?”白朗的眼珠快速转动了几下,追问道,“可是那个通体泛绿、四角镶金,一面雕龙、一面刻字的那个?”
柳仕芳大喜,连连点头:“对对对,快说,在哪儿?”
白朗张口,旋即又紧紧闭上,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瓮声说道:“不、不知道,从未见过。”
柳仕芳气得直跺脚,咬牙吼道:“你这个疯子,还说从未见过!适才不是将玉玺什么样都说出来了吗?你定是扯谎!来啊,给我打!打到这疯子招了为止!”
白朗见柳仕芳气得张牙舞爪,竟还看戏一般嗤嗤直乐,却冷不防后背挨了一记棍棒,登时疼得呲牙咧嘴,似个稚子般痛哭流涕。
“呜呜……你打我作甚?啊啊还打……啊啊……不、不要打……我、我父皇不让我说……说了、说了他就不带我去天庭了!”
柳仕芳恍然,眼放精光地连连点头:“你果然知道!”又对那两个小吏扬声令道:“给我再狠狠地打!”
白朗倒地打滚,撕声嚎叫:“别打了……疼死我了……坤华!坤华救我……”
屋脊之上,蒙千寒自掀开的瓦片漏口处望去,眉峰紧紧地拧在一起。
他尚不知白朗的谋策,只听信了连日来宫中风传,以为白朗当真痴傻了,见昔日风流倜傥的天之骄子,此刻竟如此狼狈地受刑,他心中好不焦灼,可他深谋远虑绝不意气用势,便沉下气来,细细观察屋内形势,耐心等待有利时机。
却在此时,身边那俊美身子鬼魅般滑了下去。
蒙千寒嘴角抽搐,此情此景,竟是如此似曾相识。
哎,小哥,你这次连面纱都没罩呢……
待众人回过神来,百里斩几个招式已将那两个小吏斩杀了,此刻正举着斩云剑向柳仕芳逼近。
“阿斩不可!”蒙千寒急呼一声,纵身自屋顶跃下。
而话音刚落,百里斩竟堪堪站在了原地。
柳仕芳吓得屁滚尿流,瘫跪在地上呻吟求饶。
身后义士为白朗解绑,白朗开心地大叫:“哈,你们可算来啦!蒙千寒,哟,百里斩也在!”
蒙千寒也是喜出望外,只因适才百里斩贸然出动,绝非出自他的旨意,他欣然拉起百里斩手臂,可眼中的喜悦却瞬间殆尽。
百里斩竟仍是肌肉松软,目光呆滞地立于眼前,变回了个精致的人偶。
那么他适才又何以自行?又何以施展杀人剑法?
难不成自己内心的焦灼和搭救白朗的意愿感召了他?
仅此而已吗?
蒙千寒此刻甚是懊恼,如若当初留金坏坏一条活命,现下便能将他极乐十二宫里的奥秘悉数问个明白,阿斩的心智到底是个什么样,便也能了然了!
“蒙、蒙将军,不要杀我,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啊!”
柳仕芳狼狈的求饶打断了蒙千寒的思绪,他才一抬手,将洪屠刀在手中翻了个个儿,百里斩竟抢先一步,将斩云剑鞘砸向柳仕芳额头。
柳仕芳受了一击应声倒地,蒙千寒瞠目看向百里斩,见他疾速收回剑来,又变回了毫无生气的人偶。
他感知到了!自己确是欲将柳仕芳打晕!
然紧迫的局势不容蒙千寒多想,他忙回首对白朗言道:“殿下,末将来迟,令殿下受苦了!”
“无碍无碍,很好玩儿呢!”白朗大咧咧地说道。
“那么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吧!”蒙千寒抓起白朗手臂便欲携他飞上房梁。
却被白朗挡了,只听他急切说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蒙千寒怔然,忙答道:“末将要带殿下离开这危险之境!”
“危险?很好玩儿啊!只要他……那个谁不打我,这里很好玩儿啊!”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殿下,柳仕芳适才不是还逼问你玉玺在哪里吗?你不愿说对不对?可你不说,他就会打你!你想想,这里怎么会好玩儿?”
“啊……是、是啊,他打我……好疼啊……”
蒙千寒急不可耐,再次抓起白朗手臂:“那么殿下,快随末将离开吧!”
“不行!”白朗忽而大叫,“我要和坤华一起走!”
白朗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声高不知收敛,全然不知现下性命攸关,蒙千寒大骇,却容不得他劝说,只因白朗竟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嚷:“我要和坤华一起走!他们也打过坤华!蒙将军快和我一起去寻他!”
很快便惊动了千秋苑里的戒备。
门外响起了叫嚣,刀剑噌啷,脚步纷杂,蒙千寒大呼不好,忙扼住白朗手臂,将他甩给百里斩,情急之下再不管百里斩心智多少,忙吩咐道:“阿斩,快些带白朗离开!”
言罢,便带着五名义士冲杀了出去。
片刻后,千秋苑里已是火光通明打杀一片,百里斩提携着白朗,在屋脊间没头绪地乱窜,忽而就停住了,白朗诧异看去,见百里斩面无表情,缓缓回身,目光看向已远在身后的千秋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