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郎小孩子心性,还以为自己装睡能瞒过邪罗,可他紧绷的身子和浅浅的呼吸,都将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他在心里暗诽,自己都“睡”过去了这么久,邪罗怎的还不走?越来越烦躁,眉头又不自觉皱了起来。
“呵呵……”邪罗性情中人,就这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漠郎仍不睁眼,双眉却越皱越紧,他便打趣道,“做噩梦了吗?快醒醒吧!”
漠郎早已装睡装得烦躁,一听他笑便气恼地睁开眼,嘟着嘴道:“你好过分!哪有一直盯着人家睡觉的?”
声音清丽洪亮,把睡在近旁的雪狼都惊醒了,小白睁眼看看,见惯了邪罗在主人寝宫出现,它便知并无危险,不过是主人又在和邪罗打闹,便又放心睡了。
邪罗接着逗他:“你怎知道朕在盯着你睡觉?”
“因为我在装睡啊!”漠郎面色极慷慨,似是骗人的戏法儿用得久了,自己便觉得无趣,索性自行将奥秘揭发出来。
却见邪罗宠溺地点头:“嗯,朕知道。”
漠郎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朕见过你真正熟睡的样子。”
眼神里温柔似水,邪罗想起漠郎进宫的头一晚,他本欲冲到漠郎身上霸王硬上弓,却一见漠郎抱着雪狼,憨憨的甜美的睡容,便又心生无限柔情。
可漠郎却未发觉他眼里的温柔,似是受到了惊吓,抱紧裹身的锦被直往后爬:“你、你何时见过我睡容?你、你在我睡着时,都、都做了什么?”
邪罗心头一紧,忙澄清道:“漠郎,朕不会对你用强,你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自打从王后宫中回来,就又对朕畏戒起来了?”
漠郎强撑着底气吼道:“我、我才不是坤华那样的惑人妖郎!”
邪罗一愣,继而明白他心思,道:“朕也未将你看成妖媚的男子!”
“可你若不是抱着那样的心思,你为何要收容我?为何对我那么好?又为何、为何夜夜看着我睡觉?”说着说着,眼里便控制不住地涌出了泪来。
邪罗忙道:“朕只想宠爱你、保护你!”
“我不信!”漠郎倔强地用手背擦去不受控制的眼泪,抽噎道,“老嬷嬷们都告诉我了,你对不听话的男宠有多残暴!你、你这是在玩弄我!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邪罗大吃一惊,一时无言以对。
“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你夜夜守着,我就夜夜假寐,生怕你待我睡着来硬的!你对小白都那样好,让它对你没了防备,就算有一天它眼见你欺负我,他都不会管了!”
邪罗惊疑:“漠郎,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漠郎索性将心里话都倒出来:“只有在凌那姐姐那里,我才能睡个安稳觉!”
邪罗不悦皱眉,以漠郎的心智,绝不可能这样误解他给予的宠爱,听漠郎提及凌那,便试探问道:“漠郎,适才你的那些话,可都是凌那姐姐说给你的?”
漠郎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一个劲儿地摇头:“才不是呢!凌那姐姐只道你的好儿,还让我不要惹你生气,还给我好多好吃的,我一到她的宫里就会觉得好舒服,玩一会儿就好想睡觉。”
漠郎当然不会发觉,他每每去王后宫中,都会被迷魂阵蛊惑,待他昏迷,凌那再施以催眠,向他灌输那些龌龊说头儿,将邪罗对他一片真心的宠爱,扭曲成阴险恶毒的玩弄。
可邪罗王见微知著,察觉了些端倪,正自凝思,却听漠郎吼道:“邪罗,你不是喜欢坤华么?你去中原找他啊!为何终日粘着我?我告诉你,就算我饿死,被人打死,被狼吃了,我也不做别人的相公!”
说完便掩面啜泣,嘴里还嘟嘟囔囔:“好好的男儿郎……平白、平白就……就被人拿来当玩物……”
邪罗心中涌起层层涟漪,疼惜得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没来由地说了句:“坤华他……也是个好端端的男儿郎啊。”
漠郎止住了哭声,抬眼好奇地看他,却见他看着别处,面色沉重,透着惋惜,目光相对上来,邪罗冲漠郎苦涩一笑,说道:“漠郎,你可想做我胡夏的男儿郎?”
小白睡着睡着,渐觉周遭亮起了光,睁眼瞧瞧,只见屋里点起了灯烛,主人坐在镜前,那个对主人很好的大汉站在主人身后,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镜里主人的脸笑得甜美,它便知主人并无危险,打了个哈欠,接着睡了。
漠郎自打入了胡夏,嬷嬷们便只让他穿广袖曳地的白衫,及踝的长发也披散着,稍作打理时也不过拿一束发带松松地绑起,这种装扮,将恰到好处的阴柔来装点男儿生来的阳刚,有漠郎天赐的好容貌做担当,便成就了一个雌雄同在、绝美超然的画中人。
而此时,邪罗王打算按胡夏骑士的发型为漠郎梳头,漠郎看着镜中的自己,掩饰不住内心的期待。
却听邪罗王站在身后温情脉脉地道:“想来,坤华又何尝甘愿被人视作媚惑妖郎?哎,都是朕害了他啊。”
漠郎正自把玩即将绑在他头发上的发带,闻言愣住,看着镜子里的邪罗,眨着眼睛问道:“你害了坤华?什么时候?怎么害的?”
邪罗对镜中的漠郎笑笑,说道:“如若你真是坤华,那倒好了,朕便可在此向你致歉,六年前……朕——我,不该借着要你的名义,攻打楼月。”
漠郎俏皮一笑,对镜中的邪罗说道:“看你是真的有些难过,那么,我就吃一点亏,允许你将我当作一小会儿的坤华,你有什么想对坤华说的,那便说吧,不过,真的只能将我当作一小会儿的坤华哦!”
第一百十三章 真言
邪罗一边为漠郎梳头,一边柔声道来:
“你十岁那年已是誉满天下,不仅因你盛世容颜,江湖上更是雅传你宅心仁厚、心系苍生。你温润如玉,不胜武力,却凭着浩然正气,便成了百姓心里的活菩萨。
“我向有称霸天下的雄心,能靠兵马在战场上打败劲敌,却撼动不了你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你虽无功利之心,我却不得不防,防你圣人心肠胜过我武力夺天下,防百姓对你拥戴,我的霸业便被你衬成了淫威。”
说到此处,邪罗抬眼看向镜中,漠郎显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半分,只一味地摆弄那些发带和玉冠,样子天真可爱,邪罗苦涩一笑,继而说道:
“我当时四处征战杀伐,说出去的名号却不如你一个养在王宫里的美郎君,我便心生不忿,更预感到你的威胁,遂使了个阴损招数,专攻你美貌天下第一的名声,借此大做文章。
“好端端的男儿郎,又是堂堂一国王子,谁能受得了被人觊觎?更甚是被一位霸主收作性奴。我料你会不从,早已备下千军万马,只等你说个不字,便以此为借口,出兵攻打你楼月。
“我邪罗心里装着天下,又怎会学那夏桀商纣,为得男宠而不惜发动兵力?可师出无名,是行军作战的大忌,我早已有心攻打楼月,是为征伐侵略之欲,却故意将罪名扣在你身上,这便一举两得,既可侵占楼月扩大疆土,又可毁你清誉败你名声,我……我是不是很卑鄙?”
漠郎看邪罗摆弄自己的头发入了神,便应付着回道:“嗯嗯,你好卑鄙。”
邪罗干笑几声,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骇得漠郎急欲起身逃走,却被邪罗按住肩膀拦下。
“别动,听话。”
肩上力道正好,不容反抗却又透着怜爱,漠郎心安了下来,在镜前坐好,惊喜地发现,镜中自己那一头柔顺青丝都被绾成一个发髻,高高地束在头顶,被一副精致玉冠簪住。
“哇!好俊朗的发饰!哥哥,我可以动了吗?”
“再等一下……”漠郎当真喜欢这发饰,不觉又将邪罗唤作哥哥,邪罗心里骤暖,又在漠郎发梢处做些梳理,便轻拍他肩膀几下道,“好了。”
漠郎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站在镜前摆了好几个玉树临风的姿势,欢喜道:“这才是男儿郎呢!”
再看身上这轻薄长衫,便又不悦嘟嘴,继而想出一计,便一转身,冲邪罗道:“哥哥,坤华命你将衣服脱了!”
邪罗笑道:“怎的?为何是坤华命我,而非漠郎?”
漠郎振振有词:“因为你愧对坤华,我以坤华之名命你,你就定会从我!”
邪罗心里骤生歉疚,谁让面前这郎君像极了坤华,他便聊借顺从漠郎,当是给尚不知身在何处的坤华赔罪了。
“好,我都依你。”
邪罗将玄色外氅脱下,漠郎忙抢了过来,羞涩地躲在帷帐后面,脱下身上白衫,又将邪罗衣服披在身上,却不知这胡夏王袍怎么个穿法。邪罗大笑几声,走过去帮他正了衣襟,又将袖口和腰带束紧。
邪罗的身材比漠郎魁梧得多,他的王袍穿在漠郎身上虽显松垮,却也显比那件白衫利索干练,阴柔媚郎变身倜傥少年,漠郎笑得欣喜,邪罗在心里由衷赞他飒气俊朗,口中却说起玩笑:“嗯,朕以后定要命朕的男妃身穿骑马服侍寝,别有一番风情啊。”
漠郎的笑瞬时僵在脸上,他与邪罗之间的那层隐形屏障又竖了起来,邪罗后悔搅了这好局面,正想方设法补救,却听漠郎怯怯地道:“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