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琪嬷嬷忧心忡忡,盯着守在孤灯前呆怔的凌那,心疼得没着没落。
“公主,时候不早了,快些歇息了吧!”
她哪里睡得下?一心只想着邪罗将漠郎抱走的那情景。
彼时漠郎才在她床上悠悠醒转,邪罗一直守在床前,见他醒来便掩不住地欣喜,漠郎那茫然无辜的眼神,勾起这雄霸男人内心沉睡的无限柔情,温言软语地告诉了漠郎发生过什么,见漠郎起身,却又虚弱倒在他怀中,邪罗王竟将漠郎横抱起来,就这样一路将他抱回了寝宫。
想到此处,颗颗泪珠便从眼中坠落,森琪嬷嬷疼惜地捧起凌那双手,却不小心碰到她手腕上的痛处,凌那吃痛,口中发出几声低微的呻吟,森琪嬷嬷更心疼了,转而迁怒那媚惑王上的妖男。
老嬷嬷咬牙切齿:“哼,合该将那些糕点里下足了迷魂药,令他自此疯了才好!”
凌那看着手腕上被邪罗攥出的淤青,闻言并未陪老嬷嬷一块儿过嘴瘾,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反而极冷静地说:“他如若在本宫殿中出了事,王上还能饶得了本宫么?”
老嬷嬷这才悟过来,心中更佩服自家主子的隐忍本事,讪笑道:“所以说,在糕点里放点迷魂药让他昏迷,再施以迷幻巫术,便能令心智不全的小子将关于坤华的记忆封在心底,我们的谋划,也就能如常进展了。”
凌那闻言笑得越发得意,心情好转,令嬷嬷备下笔墨,在案前亲笔书写一方密笺,交予森琪嬷嬷,吩咐她着可信之人送至沙漠彼端的靖武镇去。
悠悠昆仑,顶云映雪,气象万千,自古便是修为者向往的圣地。
从圣京出发的一队人马,押解着百里斩,浩浩荡荡地到了昆仑山下,应百里斩之意,将在半山之处的洪门教休整一日,天亮后便一路南下,再走上一两日,便可抵达金蟒禅师藏匿的巫斋山。
押解队伍由诏狱总督王彦领队,大将军蒙千寒执意佐行,太子白朗据理力争,王彦才勉强同意。饶是如此,蒙千寒也只能骑着匹瘦马,远远地跟在队伍末端,抻着脖子看向队伍最前面的囚车,却看不清囚车里的人儿。
每当队伍停下歇脚,他便捧着水壶干粮跑向囚车,回回都见百里斩头靠着囚车围杆半昏半醒,直到他将干粮递到嘴边,百里斩才被饥饿唤醒,知道是师哥来了,他便扯扯干裂的嘴唇勉强笑笑,再将吃食就着冷水吞咽下肚。
押解队伍为赶行程,常常是两三天才停下休整一次,行进时竟无人为百里斩递些干粮饮水,若不是蒙千寒,不知道这王彦是不是有心将百里斩活活饿死渴死!
每次见百里斩饥渴交迫吞下干粮,又怕师哥担心而强颜欢笑,蒙千寒就会在心里将白朗狠狠骂上一顿。
诚然,是百里斩自己走到王彦面前认下练兵之罪,白朗又迫于多方压力不得不顺水推舟,默认西山墓室藏兵乃百里斩一人所为,可当白朗亲自上书皇帝,促成将百里斩收押并遣送巫斋山剿灭金蟒巫师的那道圣旨,蒙千寒还是难以遏止对白朗的怨愤。
更何况,白朗所为不全是为了大局,他竟当真迷了心窍,听信了金坏坏留下的那句话,侥幸以为坤华没死,救出小凡便可问出坤华下落。
“哎,情使人痴啊。”
思及此处,蒙千寒不禁喃喃出声,被百里斩听了,本是捧着干粮充饥的人儿看向眼前这眼中含泪的汉子,悲悯自己,更心疼师哥,他放下干粮,自栏杆间伸出被枷锁铐在一起的双手,不顾坚硬冷铁摩擦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吃力地抚向蒙千寒脸颊。
蒙千寒这才醒过神来,见百里斩伸过手,忙心疼地抓住,再将脸尽量贴近囚车,将百里斩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
他俩相顾相依,离得那样近,如若未隔着栏杆,这种距离,本该促成亲吻。
百里斩苦涩笑着,用平日里玩笑的口吻说道:“是啊,情使人痴,你这堂堂禁军都尉,哪儿犯得着在王彦屁股后头做跟班儿?”
蒙千寒心酸更甚,却又强忍泪水,也学百里斩吊儿郎当的口吻答道:“他姓王的羔子哪儿差得动我?还不是我怕了你这小妖精,免得你办完正事儿回来,又要揪着我耳朵怪我不陪着你。”
百里斩闻言,勉强牵扯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蒙千寒心头一凛,怎会不知百里斩在想些什么。
这一去,可还有归期?
蒙千寒握住百里斩在他脸上摩挲的手,低头看着那手腕上铁枷周围的血污,心疼得良久说不出话,直到起程的口令喊起,他才在旁人的推搡下被迫放手。看着囚车向前行去,百里斩双手握住栏杆,含笑看着他越渐远去,蒙千寒忽而大喊一声:“阿斩!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歃血盟’!你若放弃自己,那便有我这个师哥为你陪葬了!”
洪门教得知朝廷押着昔日孽徒百里斩前来借宿,从教主到教众无不鄙夷嫌弃,却又见大师兄蒙千寒亲自押送,正义凛然大义灭亲又给洪门教长了不少脸,教主发令好生安顿,教门众徒也便没了话说。
此行巫斋山,王彦本欲从圣京一路南下,再经蜀地入西南。而百里斩却进言皇帝,告知蜀国皆为险地,押解队伍就算费力经过,也怕会误了金蟒时限,遂建议西行昆仑再折转南下,虽绕了一段路,比起蜀地来,这一路上并无险途。
百里斩还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以防金坏坏得了百里斩后出尔反尔不放小凡,危机之下他必要强攻,为保胜算,他需到昆仑山上寒冰洞中取个法宝。
起初王彦怕百里斩使诈执意不肯,却听百里斩警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金蟒妖巫的秉性,如若万无一失地救回小凡,那必得允下百里斩这个要求。
彼时百里斩虽自投罗网被押下诏狱,却是锐气不减,凌厉目光看向王彦,说出一句致命威胁:“你以为这诏狱关得住你百里爷爷?别忘了这里曾经是谁的地盘儿!我想让你关,你才能关,若是把我惹急了,你们有一个是一个,今天都休想再出这诏狱的门儿了。”
第一百四章 昆仑
王家为何如此在意小凡生死,原由于太子一党可谓昭然若揭。王家自一开始便笃定坤华未死,更坚信唯一知道坤华下落的便是小凡,得了小凡便得了坤华,控制住坤华便可胁迫白朗。
白朗,十几年来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浮不起的阿斗形象深入人心,却自打楼月质子入京以来便多次杀出冷剑,也不知多少是无意为之,多少又是巧心经营,总之,这是个深藏不露让人摸不着深浅的假阿斗。
假阿斗,却是真太子,王家夺权路上,总有一天要与之正面交锋的人物。
既是摸不着深浅,那便釜底抽薪,管他有何神通,坤华便是白朗软肋。
王彦本以为要费一些周折才能将百里斩收伏,却不想百里斩竟自投罗网。本就防这妖郎使诈,为保万全将他押进诏狱,此番听他镣铐加身却出言轻狂,王彦想起昔日诏狱风景,恨无门,只恨地狱无门,炼狱场,却是这妖郎的游乐场。
看着百里斩一双狐狸眼瞪过来,那眼神里透着股邪性和诡魅,竟是将王彦生生逼出一头冷汗,那目光灼灼,常人已无法直视。
王彦心虚地避开百里斩眼色,却在属下面前强装威信,怎么说当下诏狱之主是他王彦,绝不能让这阶下囚给折了面子。
于是他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姑且信你,量你也使不出什么花花肠子”,便转身迈开大步,端着架子逃离现场。
洪门教腾出一间房,丘八们便睡在一张大通铺上,又收拾出几间上好卧房,供王彦及其副将入住。蒙千寒则住进昔日学徒时住过的那间房子。
那间房里,他曾与师弟共衾。
而物是人非,昔日腼腆羞怯的小师弟,今夜却成了朝廷重犯,囚车就放在院当中,众人都有床铺可睡,他却一人在星夜之下,凉风夜寒地露天而眠。
蒙千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将事先布置好的防备攻势又思量了一番。
王彦此行势在必得,能拿百里斩换回小凡最好不过,如若不如愿,他随行押解的官兵着实不少,随便找个理由便可号令众人与百里斩兵戈相向。
带回小凡,杀死阿斩,这便是王彦此行之真正目的。
百里斩又怎会不知王彦心思,是故当他在押解队伍中看到蒙千寒,登时心急如焚,怒斥这情使人痴的傻瓜回去。
趁押解队伍在一处停驻休整,蒙千寒走近囚车,百里斩用铐着镣铐的双手揪起蒙千寒衣领,压着声音将他骂了一通,蒙千寒由着他骂,任他捶打,却是铁定了心不动不躲。
百里斩打骂得累了,便放开他兀自粗喘,却听蒙千寒极幽怨地问道:“师弟,不知道你是否当真在乎我生死,你难不成忘了‘歃血盟’?你去送死,师哥也就活不久了。”
百里斩身子一僵,继而又摆出那副天大的事儿都不上心的妖艳姿态,勾着嘴角极嫌弃道:“瞧你苦丧着脸,看我就像看死人似的。你以为我真是去送死?就不信我有本事打败金坏坏?”
蒙千寒登时眼放精光,灼灼看向百里斩:“阿斩,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