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闻言,脸上便漾出悲伤神色,仰天长叹,黯然道:“说来,也真是上天作弄。坤华出事那天,白朗正巧到了凝月轩。我便趁他离开东宫,派了人去偷他之前画的那幅坤华肖像。“
蒙千寒恍然:“原来你那日说的,着人去办的最后一件麻烦事,就是去偷画!”
第七十三章 离殇
“我从玉儿那里打听到了坤华的所有事,知道他第一次到长泰宫里,王贵妃为难他时,白朗曾临场画了一幅油画,借以帮他脱险。那幅画惟妙惟肖,如若流落出去,那么我之前对付王贵妃的那些手段,就都白废了。”
听小凡这样一说,蒙千寒心中叹然,原来都是一场巧合和误会。
蒙千寒道:“既然你已决定效忠白家,那么日后你我便是同盟,不如我与白朗殿下将诸多误会解释清楚,以免他与你生出罅隙……”
“我就是要他与我有罅隙!”小凡决然截话,蒙千寒大为不解。
小凡见蒙千寒皱着眉,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的样子,便自嘲而伤感地笑了,幽幽地解释道:“坤华死了,如若让白朗知道是亲生父亲所为,这么大的仇,这么亲的人,他怎么受得了?”
蒙千寒吃了一惊,可若为白朗着想,小凡所言确有道理。
小凡挥了一下手,看似潇洒,实则是借此抹去眼角的泪:“就当我是求而不得,便失心疯了吧。我既得不到他的爱,那便让他恨我,待到有朝一日,他知道了我曾为他做过这些牺牲,他便会后悔曾那般待我。”
说到这里,本是泪珠在眼里打转,他却忽而笑了出来:“你知道吗,如若有人愧对于你,那么那人便也就此忘不掉你!白朗他会记着我的!来日,无论我小凡何等遭际,只要他坐拥江山一天,他便会记着我的!”
不久前,凝月轩已再次闲置。
王缜在离他的将军府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奢华庭院,又经一番装潢修葺,便成了楼月质子的府邸。
这间宅子,对外展现振北大将军对子国使臣的关怀和慈爱,而知情人都了然,那是他对小凡的一片盛宠。
小凡便搬出了凝月轩,如今,那片渚洲上的建筑已是人去楼空。
月满中天,月影映潭,潭边石桌边,白朗已是大醉。
他仰着头,一口气喝光了一坛酒,气恼地将那酒坛扔进水里,口齿不清地骂道:“假酒!定是假酒!喝不醉人的!”
却又颓丧地再去开了一坛,又仰起头大喝了一口,发了会儿呆,忽而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坤华,为何你不肯来见我?”
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的百里斩,闻言心中一颤。
白朗早已醉得直不起身,伏在桌子上,望着黑暗中的潭水,悲戚倾诉:“我本以为,我们注定要一生相守,一生那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可是为什么你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还想好好看看你,天下这么大,我们还没有一起去游历过,余生那么长,你让我怎么熬?”
白朗泣不成声,仰头,将一坛子酒都浇在脸上,百里斩看得心疼,本欲上前阻止,却见白朗颤颤地站了起来,望着潭中自己的倒影,怔怔地出神。
不知想起了什么,本是悲痛欲绝的脸上,忽而便露出了笑来。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么?也是个满月之夜,你在潭边对月而舞,虽戴着那劳什子的面具,却是惊艳我心,从此你便成了我一生至爱!坤华,一生!一生至爱……”
说到此处,白朗恸哭得比先前更甚,腿脚发软,瘫倒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跌进了水里。百里斩一急,几步跑到他身后,却在手尖即将触碰到他时,看着那一副剧烈颤抖的双肩,却又不忍心去唤醒。
也许,此时此刻的白朗,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能够借着酒醉,尽情地思念和悲伤。
白朗抽泣,手捂着胸口,似是无尽伤情堆积着,窒息到无以为继。
“一生……一生!坤华,他们不叫我死,说我还有大任加身,可这一生……没有你,多一分都是煎熬!坤华,我白日里已做足了他们的太子,为何我夜里入眠,你却不肯现身梦中?为何我每每买醉,你都不曾与我相见?坤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这世间,再也没有你了!我好想你……”
白朗倒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
百里斩也早已红了眼眶,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迟疑片刻,从腰间束带里取出一个纸包,走到石桌边,将纸包的白色粉末倒进了酒里。
他又走到已近昏迷的白朗跟前,将掺了药粉的酒喂到白朗嘴里。
白朗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乏,本欲就此睡去,忽而感到一阵柔光照了过来,刺得双眼微痛,他睁开眼来,一片模糊的光晕中,现出一个人影。
他用力揉了揉眼,眼前那片模糊的白芒渐渐散去,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坤华!”
他大喜若狂,将那人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似是稍稍松开,那光芒中的人便会随风消逝了。
“坤华!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面前的坤华任他将双手握在掌心,也不言语,只是看着他,亲切地笑着。
白朗又是哭又是笑,似是迷路已久的孩童,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家:“坤华!坤华!我好想你!我的心好痛!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你知道思念有多痛么?你好狠心!好狠心!”
他一头扎进坤华怀里,哭得失声。
“坤华,我没有你不行!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又抱着坤华哭了好一阵子,直哭得迷迷瞪瞪,恍恍惚惚地抬起头,贪婪地看着坤华的脸,又一个劲儿地傻笑。
“坤华……坤华……”
不停念叨着坤华名字的嘴便向着令他魂牵梦绕的那两片嘴唇贴了过去。
蒙千寒才一绕过一棵柳树,走到潭边便看到了这一幕,百里斩极不自在地由着白朗抱着,白朗向他索吻过来,他脸上僵着笑,却又是一副极无奈的模样。
“喂!”蒙千寒大喊一声,瞬间挪移一般疾速到了两人跟前,百里斩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被蒙千寒一把拽了起来。
百里斩与白朗紧挨着坐在潭边,他一起身难免带力,将早已醉不可支的白朗推了出去。白朗身子一倒,四仰八叉跌进了潭水中。
第七十四章 筹事
“哎呀,你干什么?!”百里斩忙甩开蒙千寒,俯身去捞掉进潭里的白朗。
蒙千寒也上前帮忙,两人将昏迷的白朗抱进原先坤华的屋中,蒙千寒为白朗脱去湿衣,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白朗盖好。
做完这些,起身便问百里斩:“你适才与白朗在……”
“在亲嘴又怎么样?!”百里斩双手一抱胸,大咧咧地答道。
蒙千寒本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一看百里斩气得都傲娇了,那便是自己错怪了。他尴尬地抓抓头,再一细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从兴师问罪转成歉疚羞愧的表情,马上又转回了兴师问罪。
“你给他服了逍遥散?!”
百里斩不以为意:“我自己琢磨的药,我心里最有谱儿。听说过刮骨疗伤、以毒攻毒么?你家太子殿下这是思念成殇,如若不下一剂猛药缓解缓解,他定是熬不过去的,说不定哪天就迷失了心智呢!”
蒙千寒闻言,自知确是理亏,却又关心则乱:“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可给白朗用那种药?”
百里斩一跺脚,怒道:“那种药是哪种药?!我当年在昆仑山寒冰洞里苦捱的时候,也没少用那种药,我现在不也没死么?!”
一听百里斩提起了旧事,蒙千寒就更是羞愧难当,进而想到先前愧对百里斩的种种,便又心疼起来。
“师、师弟,难为你了。”
百里斩有些后悔提那些陈年往事,便一挥手,不耐烦道:“哎呀,行了行了。”
蒙千寒却在这个问题上支吾着没完:“就算你是为了白朗好,可适才他将你当成坤华,眼看着就要亲上了!我若不来,你当真让他亲么?”
厚道点说,如若蒙千寒不来捣乱,白朗将嘴贴过来,百里斩极可能也是猛一把将他推开。可在蒙千寒面前,百里斩不打算说实话,一撇嘴,嫌弃道:“关你屁事。”
蒙千寒深知师弟是刀子嘴豆腐心,抓着头嘿嘿傻笑两声,自作聪明地转了个话题:“哎,师弟,你当年在寒冰洞里,用逍遥散织出的幻境,就是我吧?”
一句话令本来高冷傲娇的百里斩难得地羞涩尴尬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蒙千寒得意忘形,却不懂见好就收,继续追问:“那洞里没有旁人,不知你是拿什么权当成我的?”
百里斩见他得寸进尺,便气得咬牙,脱口道:“木头!”
蒙千寒一听,便想起寒冰洞里终年冰封,连鬼都不会进去的地方,百里斩却在那里面苦苦捱过一个冬天,痛苦至极便服下逍遥散,拿块木头权当成挚爱之人,聊以慰心,而他却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不在身边,思及此处,眼圈便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