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自封六脉,不动真气,仅凭手脚功夫与师哥对打。
那一柄青铜长剑,贯穿了他肩膀,五条铁锁勾链,锁住了他筋脉。
他妖功尽失,成了半个残废。
他被关押进诏狱,本已心死,肉身何惜?
他只求速死。
却不曾想,皇帝老儿,竟派诏狱总督酷刑以待,百余种挫人功夫,他悉数受了。
皇帝意图,竟是要他将那些个独门妖术、蛊虫鸩毒,悉数奉予朝廷。皇帝便可用以操控他人,借那些阴损招数得些“忠良”,助他指点江山。
他被挫得不成人形,却坚决不依,皇帝老儿竟派来师哥,蒙千寒就站在诏狱总督近旁,全程监刑!
各种刑具加身,他哭喊呻吟,可他的师哥啊,始终像个雕塑一般,僵硬着面容,沉默不语。
他不心疼吗?他不怜惜吗?他忘了旧情吗?
懂了!一切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那日以后,他便已想通,他死不得,也不能终生被困诏狱,他要翻身,他要掀了这朝廷!他要斗他,要他死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他冲着牢外大喊,他从了!他将那些妖术,悉数奉予朝廷!
皇帝表面上是个愚昧老头儿,百里斩却最知晓他扮猪吃老虎的做派。皇帝早就料到,他假意屈从,出狱后定会阳奉阴违,找准时机造反报仇,便在解下锁他筋脉的枷锁之前,令他先配置一碗“歃血盟”。
第三十章 血桎
“歃血盟”,顾名思义,是以两人的血液交溶作引,配制而成的一味毒药。
当年,百里斩自西南边域苗族人手里采到一种奇诡毒蛇,淬其毒液,再混合特制毒草药,炼就了这味“歃血盟”。
如若将两人的血溶合作为药引服下,那么余生便须每隔半年,都要服下同样以两人溶血为药引的解药,才可保自身周全。
“歃血盟”,真真的仅有百里斩这等饱尝背叛滋味的人,情伤成恨,才有心炼得。
他被师哥抛弃后便成妖成魔,自此再不信人间情意,笃定唯有致命的牵绊,才可得一人终身相随。
而如今,他却活脱脱儿地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
皇帝不知将他的血与谁人相溶,制成药引,逼他服下,自此,他便与个不相知的人性命攸关了。
皇帝先君子后小人:
“百里斩的妖术魔性当为朝廷效力,为防其叛离,故出此下策。”
“只要你忠心于朕,效忠于皇朝,朕保证与你‘歃血’的那位年年安康、岁岁平安,每隔半年定会送上你二人血溶的药引。”
“否则……你自己配制的毒药,发作起来什么滋味,就不必朕提醒了吧。”
是了,“歃血盟”,如无解药,发作起来便是肠穿肚烂,疼痛月余,方能咽气。
他服下了“歃血盟”,华丽转身,成了那一年的新科武状元,何等风光,何等招摇。站在高处时,他笃信,那个他至爱至恨的人儿,也定是将目光投向了他。
哪怕只有一瞬。
分官加爵时,他点名要做诏狱总督,谁人都说大材小用,皇帝却道颇为适用。
他上任才月余,前任诏狱总督,也就是对他施以重刑的那位,便在一次游玩途中,被一种奇异蜘蛛咬伤了手。起初不过是个小小伤口,三日后便溃烂了大半条胳膊,再后来,层层烂、节节溃,不到月余,整个人成了只癞蛤蟆,这人又瘫在床上三月有余,才终是咽了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任诏狱总督何故死于非命。
然皇帝在此事上,眼睛是半睁半闭的,旁人也就无从细说。
往事如尘,今宵回眸,惊叹当初,为何痴狂如此?
枉然,不过是南柯一梦吧。
他早已醉了,趴在桌上半昏半醒,恍恍惚惚间,一只玉手摸在脸上,不知是哪位空心寂寞的勾兰佳人。
他自嘲一笑,二十有三的年华,竟未曾尝过云雨之欢,我百里斩,难不成是为那没良心的守贞吗?
笑煞!
既然心死,皮囊有何稀罕?
不如就让这红尘里的姐儿,玩弄了去吧。
那冰凉的玉手,从脸颊摸到脖颈,又伸进衣领,百里斩只觉得可笑,仍是半点欲望也无。
而此时,那只手突然抽出,似是被外力所挡。
再接着,他听到男人粗呵的声音。
“咄!好大的胆子!堂堂百里斩大人,你们也敢亵渎?”
好熟悉的声音,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是那男人的手吗?竟将他拖抱了起来,继而身子旋空,他被人横抱胸前。
粗重的气息喷在脸上,他心下惊惶。
这是个男人!而他也是男人!
虽自寻堕落,可也断不能被男人辱没!
“使不得……使不……”
他如同落网的小鸟,在那人的怀中挣扎了片刻,却又甚感那怀抱温暖舒适,那气息温柔熟悉,他的心便渐渐地安了,似是小半生的疲累,此刻都翻涌上身。
好累,好想睡……
蒙千寒一路将酒醉的百里斩抱回了诏狱总督府,绝好的轻功用上,抱着他潜入寝房,将他安放在床上,宽衣梳洗后,盖好被子。
然后,他竟是舍不得走。
再然后,他盯着这俊美的脸,痴痴地絮说当年。
“自打见你第一眼,我就中意你了。可我……太好面子,不愿被人知道我有断袖之癖。”
“我偷偷觑你,你一颦一笑我都在意,一举手一投足我都着迷,我又怎不知你博我所好,我却……偏偏假饰无动于衷。”
“你偷练邪术……唉,都是我的错。”
“你可知,那年隆冬,我并非为了功名利禄才去从军,实在是连年战事,百姓疾苦,我堂堂七尺男儿,又练就一身武艺,理当为国效忠。”
“我本想着,你我约定在来年春至,我为国征战,如若能活着回来,来年再赴约不迟,即便有了什么差池,你得知我去向,必明白我的慷慨大义。”
“我早该想到,你彼时邪术侵体、走火入魔,遇不顺遂,必走偏激,你误会我,又犯下灭我教门的大罪,这……都是我的错。”
“至于后来,战事连绵,我一入军营,便再也抽不出身。直到数年后,你妖性弥深,终惊扰了朝廷,我怕你越错越失控,再犯下滔天大罪,便想借朝廷之力,将你收服。”
“又是一个没想到,皇帝他出征讨你之前,曾许诺于我,会将你交付给我,我再想办法化解你身子里的妖毒。可当我将你制伏,他竟将你打入诏狱……”
“我哪里是无动于衷?我不知求过皇上多少次了,他终是答应饶你不死,但前提是……要我服下你的那个‘歃血盟’。”
“皇上不知找来谁的血与我相溶,借此为要挟。皇上要我终身效忠朝廷,又不准我将受制于他的事张扬出去,才可保按时给我解药,才可保你性命无虞。”
红烛一晃,夜更深了。
蒙千寒见炕上那人睡得香甜,适才冗长的述说,怕是都随风而去了。
他幽幽地叹息,心下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侥幸更甚。
“阿斩,你始终……都是我心上的人啊。”
坤华又在狱中桎了两日,期间说来奇怪,嗜虐成性的百里斩,竟再没有为难过他。
两日过后,京城出了桩大事。
皇帝的掌上明珠,十公主昱阳殿下,到灵隐山礼佛途中,遭人劫持。
而那劫持公主的人,一身红衣束身,青丝成辫,手持弯刀,纱绢遮面,据公主扈从称,那人的眉眼,与那晚行刺皇帝的刺客一模一样。
蒙千寒疾报,此人乃楼月王妃韩氏,因平生钟爱海棠,又身有海棠奇香,故称海棠夫人。
经查,这位海棠夫人,早在京畿一家小客栈里住了十余日,细算来,极有可能就是她那晚潜入皇宫,行刺皇上。
现下有证据证明坤华那晚无从抽身行刺,因而蒙千寒奉皇帝令在圣京四围布控天罗地网,终留意到此人嫌疑,并将她监控起来,而海棠夫人也已察觉,便劫了公主,以作要挟。
她要以公主性命,换回楼月质子。
她,海棠夫人,就是坤华之母。
第三十一章 挑明
蒙千寒率五百禁军,将坤华自诏狱提了出来,押解着赶往海棠夫人下榻的那家京畿客栈。
重见天日,坤华不死也扒了层皮,他几乎是瘫倒在囚车上,一路上却还强打着精神,向蒙将军紧紧追问前因后果。
蒙千寒起初只道无可奉告,待坤华问得紧了,便近身过去,言不传六耳:“殿下放心即可。”
坤华心中一凛,难不成,又是白朗做的安排?
那边厢为营救昱阳公主,坤华被蒙千寒押解赶往京畿;这边厢,白朗听闻近身侍从小顺子在乾祚宫里受了私刑。
他飞也似的奔进乾祚宫,正看到小顺子跪在殿前,脚底板已被抽打得血肉模糊,小顺子扭头看了眼白朗,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殿下……”
一脸的委屈和惊惶,眼神里分明在说:不好了,我暴露了。
白朗护奴心切,焦急道:“父皇,小顺是我的人,您为何……”